静默的文字，在尘封的思绪里一层一层展开，如春天的第一朵海棠，她怜悯大地。不说，寒冬曾埋葬一树的芬芳，不说，几片红色的心跳几乎停止，平静地展示花瓣边缘不规则的伤口。土壤湿润，根茎有力，成全了她们红色凝冽的美。

一

几年前的一天，在公司电梯里遇见玲姐，我还是吓了一跳，刚40出头，一直一头青丝的她，突然从根部爬满白发，面部干燥，像放了很久流失水分开始起皱的苹果，为弟弟移植骨髓后，无法掩饰的一个人巨大的身体伤耗。

爱笑的她，抬头和我对视了一下，还是那张熟悉明媚的笑容。她以为自己义不容辞的用命救命，可以挽回弟弟的生命，可弟弟还是正当壮年时走了。 

面对备受打击的父母，当姐姐的不能再倒下，要把弟弟的那份孝心双倍地奉上。她毅然离开原来的重要岗位，降薪换到一个边缘的、相对轻松的工作。 

她不再计较得失，毅然退出了大部分人还在碌碌追逐的名利场。 

“一边给老爸按摩足底，一边聊起当年他送我去学校报道的情形。一恍三十多年的时光，每一步，老爸的爱和呵护是我的底气。” 

“周末，给老爸做完足底按摩，陪老爸老妈在小区院子里面乘凉聊天，帮两老清理一下手机垃圾。”    

“周末，去看望老爸老妈，给老爸剪脚趾甲做按摩，汇报一下前几天代表他们去探望表哥表嫂的情况。”

...... 

弟弟去世后的每一年，每一个周末，她的朋友圈里，都是为父亲修指甲，洗脚，陪两老郊游、吃最爱吃的菌子火锅，你甚至能听得见老父亲的笑声，她的笑声。

失去弟弟的痛，使她更能理解和共情世间的不幸，她把悲伤转化成子女的孝顺，对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人的关心和友善。她更关心那些超乎于生活之上的，生命本身的痛与乐。所以，她渐渐自渡、走出来，并且每天开心地活着，为弟弟、为父母、也为自己。 

前不久，又遇见她，她说父亲查出了癌症，没敢告诉，准备保守治疗。 

她比谁都在乎和珍惜，每一天能陪伴父亲的宝贵时光。朋友圈里，她笑容灿烂依偎在父亲身后，父亲明显瘦了，可精神很好。 

二

夜的深海，摇荡的母亲的子宫，他默认了出口，默认风剪断脐带。监控里，短暂的背影，久久驻立着男孩幽蓝的一生。白色泡沫翻滚，浪卷向天际。 

老警察说，“他一定去了远方，回去吧，好好地过下去。终有一天他会来见你。”

2020年的春天,就在大家都为生活慢慢回归正轨而松口气时, 明姐却默默遭遇了一生的至暗时刻。

没有预兆，离家出走的17岁的儿子，最后的影像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海边......

她没有哭闹，回家，坐在儿子的书桌边，打开试卷，用红色小勾一个一个原谅所有错题。

她紧紧抱着孩子的枕头，趴在夜的延长线上，梦进入没有预告的深度。 

没多久，她平和地选择了离婚。每天吃饭、睡觉、工作、种花。

结识明姐，是食堂吃饭时坐在一桌，听她聊起养花，她在阳台上种满了郁金香、三角梅、蓝色阴雨，还微笑着从手机里翻出图片给我看。 

如果不是听说，没有人能看出，她曾经历怎样的绝望。 

朋友说，就是老警察的那句话，让她有了生的念想。一丝微弱缥缈的希望，温暖地托举着她，从此，她的生命在风筝一头，风中空无一物，却被一种力量牢牢拉住。

于是，她把一个人的生活，过得尽可能平静如常，练习瑜伽、正念，定期参加一些心理沙龙，和朋友聚会。

每天早上，镜中的她整理笑容，熨烫灵魂的皱纹，放出奔跑了一夜的梦，走进晨雾笼罩的大路上。

等着，等着。

孩子会放学，会回家。 

三

医生穿过夜的长廊，她被告知——17年，这一全球罕见病最长存活时间。

月亮孤悬，它听过世上所有疾病的名字。 

38年的时光靠在6号病床 ，吊针进入血脉进入她无助的睡眠，一滴一滴震耳欲聋。 

2023年的三八妇女节，小丽请了五天病假。这段时间以来，她从轻微的双脚麻木、双手无意识颤抖，到颈雄疼痛，反食加剧；从脚麻腰酸、偶发性头晕到出汗、视力模糊。 

她不得不放下一切，辗转北京协和、上海瑞金等近5所全国知名医院，开始了三个月的求医之路。一个检查动辄上万元，花费十多万，最终确诊患上“多发性硬化”，这一全国也只有3万多例的罕见病。

她说，自己是被命运挑中的十万分之五。 

中途返回岗位，遇见我们，原来爱笑的她，开口说两句话就泪流不止。 

她的生活一下被击溃、被打乱、被重置。 

她说，自己失眠，彻夜难眠。吃了安眠药也会凌晨3点醒来。

过去八年，她把一切生活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常常加班到深夜，怀孕8个月时还在办公室工作到12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一直太忙，忙得理所当然地忘了自己，总觉得自己还年轻，理所当然地习惯了不让自己休息。

现在，命运突然要她停下来。 

才1岁的女儿，伸手直要妈妈抱，可手脚使不上劲，她抱不了。 

每个月服六千元的进口药不能走医保报销，大剂量激素治疗，也仅仅是将病症控制在稳定期，仍存在高复发、高致残风险，哪怕只是感冒、肠胃不适、压力大，都可能比上一次更严重...... 

整整半年，她没日没夜地搜索和分析海量的罕见病信息，然后又无能为力的承受绝望。 

所幸的是，确诊了。妈妈宽慰她，“人在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时，不也有意外突然发生吗？我们一家人都陪着你治病，过去忙得没时间陪孩子，现在能多陪陪，挺好的！为了孩子，你要好好地活,好好地过!”

先生和他的家人，尽量分担着，多做家务、多带孩子。父母定期陪着她去检查治疗、调整用药，有时就在当地医院，有时去上海、北京。 

单位也将她的工作调整到相对轻松的部门，那里的领导同事得知她的情况，也关照着她。 

韩江说：是否正是通过凝视人类最柔软的部分，感受那不可否认的温暖，我们才能在这个短暂、暴力的世界中继续活下去？ 

女儿还太小，是她最不舍的牵挂，也是最坚强的支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给了她温暖的力量。她不再沉浸在惊慌和无助中，她说服自己，从此，自己的生命里是“认真生活”和“积极治病”两件事，坚定地朝着“活好每一天”的信念前进，冷静地接受了，“稳住就是最好的治疗”。 

她说，除了生命不能妥协的部分，比如生、死，她想看看一个人能干预自己的生活和命运走向的能量到底有多少？

三月的窗外，道路两旁春天倔强地站立。 

作者：野芦苇，爱花爱草爱狗，爱这个有时有点糟糕又有时有点温情的世界，来人间一趟，酣战三百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