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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二湘,喜欢码字,著有《暗涌》《狂流》,《重返2046》,《心的形状》。欢迎关注我的小宇宙和油管同名账号“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我是第三次来波士顿了,每一次,我都要见一个老朋友,亚平。

我和亚平是老乡,特别正宗的老乡。我们都是湖南邵阳人。她是邵东,我是市区,邵东是邵阳最富裕的一个县。我第一次见到亚平还是在信阳陆军学院,那时她17岁,我18岁。那时候,北大的学生都要先去军训一年。我们是一个中队的,很快发现是老乡,天然就有了亲近感。

亚平个子小小的,有一颗小虎牙,她戴着眼镜,度数有些大的,她站在那,很文静,还有点羞涩的样子,非常green,是的,就是那个在Amerhest毕业典礼上发言的华裔男孩说的,green,青涩。 她人很聪明,学习特别好,人又特别朴实,我们两个很谈得来。

认识之后,我们就经常约着一起北上,坐火车,那种绿皮火车,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在火车上,我们打牌,聊天,很开心,青春无忧的日子。

The honor of prince estabrook 莱克星顿  作者拍摄

有一年冬天,她问我她可不可以到邵阳坐火车,因为火车始发站是邵阳,邵东是第二站,到了邵东,人已经很多了,很难挤上去。我说当然没问题,于是她先到我家,住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再一起去坐火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亚平的爸爸,也是特别淳朴的一个人,头发灰白,总是笑笑的。

那年冬天,学校没有团购返校的火车票。我和亚平都很发愁。邵阳没有到北京的直达车,每次要先坐车到长沙,再从长沙转车到北京。

到了长沙,下了火车,天已断黑,一个原来很热络说要帮我们买车票的老乡也匆匆地走了。我和亚平正发愁,一个拿着旅馆住宿的牌子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住旅馆,可以帮着买火车票。 我俩看着已经把我们甩了一大段距离的那个老乡,决定跟着这个中年男人走。

我和亚平上了他的小面包车。还好,不是个骗子,那家旅馆条件也还不错,是个军区招待所。把东西安顿好,肚子饿了,我和亚平决定到附近吃点什么。我们走在小巷子里,路上的青石板又湿又滑,而没有石板的地方更是泥泞不堪, 原来南方的冬夜也可以是这样的寒冷,是那种湿冷,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那种刺骨的寒, 不时听到炮竹的声音,不是那么响亮,倒是闷闷的,冷不丁的冒出来。我们才意识到,那天正好是元宵节。

我们走了一阵,也没看到什么饭馆,只好在一家小店买了两包方便面,决定回旅馆泡方便面吃。我们回到旅馆,去开水房要开水的时候,路过厨房,一个样子和蔼的男人正在刷锅,我动了个心思,问他,可不可以帮我们炒一点腊肉,他看了我们一眼,说,好啊。 我兴冲冲把妈妈给我带到北京吃的腊肉拿过来。那个男人给我们加了好多的蒜苗和油,炒出来一大盘香喷喷的腊肉。我们又要了开水,泡了方便面,就着那盘腊肉,我们吃得真过瘾,一滴汤都不浪费,那恐怕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腊肉了吧。天气冷,南方的房间里没有暖气,我们早早上了床。那个元宵夜,是在异乡的小客栈度过的,没有一家人围坐在炉子旁吃团圆饭,吃元宵的热闹,多少有点冷清。可是年轻的我们,竟觉不到什么伤感。

第二天,那个接我们到客栈的男人没有食言,他真的给我们拿来了两张硬座直达北京的火车票。

很多年后,我把这段经历写成一篇散文,发在公号上,亚平看了,说我记性真好,那么多细节都记得。

本科毕业,我去美国留学,我去的是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亚平在北大接着读研究生,我把我的考托考G的资料都给了她,俞敏洪的红宝书,还有配套的英文磁带。亚平读完硕士,也申请去美国留学,她写的文书,我给她提了些意见,她觉得挺好。后来她拿到了哈佛的PhD offer,我真为她高兴。

2003年吧,我在IBM的老板让我去参加一个Women in Technology的会议,就在波士顿,我于是又见到了亚平。她还在哈佛读博士,她那时结了婚,老公是她大学同学,在波士顿的一家软件公司工作。时隔6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们徜徉在查尔士河边,那天的阳光很好,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就象那回不去的时光,我记得哈佛校园里到处开满了红云般的桃花,我们还去摸那个闪闪发亮的铜像的左脚,时隔多年,我们有的只是重逢的喜悦。

那一次,我们三个,还有我的另一个在麻省理工读博的杨同学,四个人一起在哈佛附近的中餐馆吃了一顿饭。吃过饭,我们去Harvard Squre逛了一圈,有人在卖梵高的《向日葵》和《星空》的仿画,挺好看的,我买了回来,带回奥斯汀。

莱克星顿  作者拍摄

后来我们离开了奥斯汀,搬到了南加州,那几幅画也跟着搬过来,现在还挂在墙上。亚平一直留在有着寒冷冬天的波士顿。她一开始是在学术领域,大气物理的方向,但是这个领域在波士顿没有合适的职位,他先生的工作又是在波士顿,他们也不想离开波士顿。亚平于是去学了一个计算机的硕士,在波士顿的一家软件公司找到了工作。他们于是留在了波士顿,买了房子,生了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过得挺好。

2022年的夏天,我带着孩子们去东部访校。我把行程安排得很紧。早上去看麻省理工和哈佛,下午去看布朗大学。我一开始想得挺简单,准备参观完哈佛后,从波士顿坐火车去布朗。亚平听了我的安排,说,这个安排有点紧,不如我开车把你们送过去吧。这个单程就要开一个半小时,我有些不好意思。亚平却说,不要紧,不然你布朗的tour赶不上。

那天果然有些紧,参观完哈佛以后,她来哈佛接我们了。她的样子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似乎就是多了几条皱纹。她说我们没时间吃中饭了,直接去布朗吧,中饭就在车上吃了。她在一个中餐馆点了几份外卖,孩子们在车上吃,她一路开车往布朗而去。车上,我们闲聊着。她的情况没什么变化,老大很快要高中毕业了,她和先生都在软件公司。我们都在感慨,时间都去哪了,怎么过得这么快。

那天有些堵车,还好我们准时到了布朗,孩子们赶上了tour。我和她挥手告别,心里特别感谢她的热心。如果不是她亲自开车送过来,我们肯定赶不上这边的tour。

今年十月底,我第三次去了波士顿。这次是去参加女儿学校的family weekend。女儿在麻省理工念书,我的hotel定在附近。我去波士顿之前就和亚平说了,我们准备找个时间聚聚。周日那天没什么安排,我特别想去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看看。我没有租车,准备坐地铁,到了那边再坐uber。亚平说她家就在梭罗湖附近,不如她带我过去逛逛,还说可以开车到我的hotel来接我。她真是个热心人。她住在波士顿郊区的莱克星顿,开过来也要四十分钟了。

 梭罗小屋 作者拍摄

她还是老样子,感觉岁月在她身上真的是太仁慈。我说你看着好年轻,她说头发都白了呢,她说着取下帽子,我看到了一些白头发,可是,我觉得,她的脸还是那么年轻,还是30多年前我第一次在信阳陆军学院看到的那样,尤其她笑起来,有几分羞涩的样子,真的是没有变呢。

 瓦尔登湖 作者拍摄

瓦尔登湖比我想象中要清澈很多。特别纯粹的蓝,和天上的蓝遥遥相对。水面平静,有微波澜澜,缓缓地晃动着,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感觉,恬静,淡泊。我们边走边闲聊着。她说到她女儿非常独立,特别有自己的主意,说到她儿子的大学申请,说到她自己的状况,说到我们共同认识的那些人,她还说还是要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我很同意,可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热爱呢,我们又都说起了彼此的一些困境,我们都有些困惑,我们看着眼前的一汪湖水,瓦尔登湖沉默不语。

瓦尔登湖  作者拍摄

中午她请我去莱克星顿的一家中餐馆吃饭,因为下面赶着和另一位朋友见面,我们中饭吃得有些仓促,点的都是上菜快的菜,但味道还不错,只是觉得夫妻肺片和南加州这边的夫妻肺片味道不太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

另一位朋友如期而至,她给我和亚平照了张合影,我们在莱克星顿的秋日里微笑。我们的微笑定格,记在心底。

莱克星顿  作者拍摄

我们一辈子会碰到好多好多人啊,好多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这么多年,我和亚平还能一次又一次相聚,想来我们是有缘人。这份从18岁就开始的友谊,我们一直揣在身边,一起走过漫长的季节,在人生的秋日里,能见到年少时候就认识的老朋友,能一起说说彼此的迷惘,也是一件小确幸的事情了。

我想起我们最初见面的那一年,最流行的是孟庭苇的歌。我记得我在信阳陆军学院的操场上,大声地唱《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唱《你看你看月亮的脸》。而最近,总能刷到那句“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人到中年,听着有些扎心。那一天,我们站在莱克星顿的秋风里,看着彼此渐渐被岁月打磨的模样,颇有些感慨,我们都在变,世界也在变,月亮的脸也在偷偷地改变,唯有那些曾经的时光,被温柔地存放在记忆底片上,带着一点温暖,也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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