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生子后的种种经历

文/东方木 

从孩子出生到一岁多，我80年代的那段“经历”很多都淡忘了，幸亏有一些零散文字被无意中保留下来，今天读来颇有些感慨，或许这也是那个时代褶皱中的一点纹路吧？

一、初为人母 

大学毕业后我就结婚了，婚后第二年孩子出生了。

分娩的疼痛超出了想象，月子里因乳头发炎每次喂奶都龇牙咧嘴，三个月没睡过一夜安稳觉，百天后洗不完的尿布、衣服、床单，……

最怕的是孩子生病，去医院千难万难：公共汽车挤得满满的，要抱个孩子上去真是要拼命；上去了没人给你让座，小伙子、大姑娘个个无动于衷；运足气下到地面上后，还得转趟车，又上又下重复一次。好容易到了医院，我抱孩子，他去排队，挂号一个队，看病一个队，取药一个队，每队都长如蛇龙。出医院时两人都已又累又饿，时间也过去了大半天，还要上上下下又挤一次公交车，到家后两人都筋疲力尽。  

当然，带孩子绝不仅仅只有辛苦、劳累，也有许多欢乐、愉快。自己的孩子真是永远看不够，永远亲不够，我坐月子时天天凝视着那张小脸，那眉毛、眼睛、鼻子，那变幻无常的各种表情，看了一个月，满月时只感到遗憾，以后怕没这么多时间看了，得干活了。月子里老公忙忙碌碌，稍有空暇就来和儿子亲热，抱着乱啃一通，连脚丫都整个塞到嘴里，那份傻气真可笑。

二、烦恼接踵而至 

儿子刚满50天，和我同一个教研室的某中年女老师找到我娘家来了，她一坐下就说：“你该上班了，你的产假只有56天，因为你不够25岁。”我对这个总刁难我的女人心有余悸，于是老公出面与她对话:“你们学校放暑假那天，正好是她的产假第56天，正好接上了暑假，还上什么班？”她马上说：“学校的新楼盖好了，各教研室都在忙着搬家，恐怕要推迟放假。”老公生气了：“总不能让产妇去搬家吧？产假该休多少，56天还是3个月，都有专人负责，到时候会通知，不属于你一个普通老师的管辖范围，你干嘛老对她揪住不放？”她也很生气：“我专门来通知你们，好心不得好报！告诉你，单位如果延长假期，你不来上班，就扣你的工资！”说罢气急败坏地走了。

也有好心人，如我们教研室年近50的主任，很有老知识分子的气质，每周三去单位政治学习，他都照顾我因怀孕而坐车呕吐的身体不适，让我去教师休息室躺一会；还有管计划生育的大叔，当中年女教师吓唬我说单位没有生育指标、我必须打胎时，他专门为我要了一个指标，……对于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新来大学生，能得到这些关心和帮助，心里充满感激。

我暑假后上班，开始办有关独子证、独子费的手续，或许因为自幼生活在大院，脑子单纯，办事能力很差。去办独子证时，办事人员看了我填写的申请独子证表，上面的日期如实地填着申办时间——9月，她顺手拿笔改成了5月：“你孩子出生是5月，你填写5月独子费就可以多领几个月。”我忙说：“好的好的，你看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也不懂。”随后拿起另外两张同样的表（一式三份），问她这是不是也要改，她说当然，我于是把那两张也改了过来。

我为手续终于有了进展而满心欢喜（已跑了多趟），没想到回单位后把另两张表交给政治处时，处长却严厉地责问：“为什么私自涂改日期？”不论我怎样解释，他的口气都毫不缓和，处里其他人也帮腔，你一言我一语：“这是一种什么行为？牵涉到一个人的品性是否忠诚老实的问题”，“教师应该为人师表，你说不是你改的，我们要去调查，如果调查不实，要装进档案的”，“你先回去，听候组织上处置吧！”他们严肃的神情、一丝不苟的态度以及房子里紧张的气氛真把我吓住了，道德品质问题？装档案？如果那人不承认是她改的怎么办？而且后两张确实是我自己改的呀！ 

我疲惫、沮丧地回到家，对老公哭诉：“我知道他们在刁难我，可是有什么办法，把柄抓在人家手里，我真是太大意了，我宁可不要那几个月的独子费，现在可怎么办？”老公搂着我，生气地大声说：“你真是个大傻瓜，你有什么把柄给他们抓住了？谁不忠诚老实？你不过是按那人的意见涂改了日期，是她让你改的，你有什么责任？你又不懂办理手续，人家是专门干这行的，当然你得听她的，这是什么品质问题？你们政治处那伙人变着法子整人呢！问他们办证程序，他们什么也说不出，平时让他们给办个手续，他们一步也不肯跑，要整人就来劲了，让他们调查去！我们才不怕调查呢，我们还要求对质呢！什么装档案，听候处置，就会吓唬人，这帮人就专门靠整人过日子！”我静静地待在老公怀里，一点也不害怕了，同时真正恼恨自己：怎么这么笨，就给他们唬住了，就真的差点接受擅自涂改日期、不忠诚老实的结论了，我呀，真是！那天我特别庆幸有这么个老公，否则我会落到多可怜的地步，会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后来我花两个晚上写了一份意见书给校党委，讲清涂改日期的前前后后，同时就我到校一年多的某些不公遭遇做了申辩。之后校领导出面调和了一下：政治处不再提我的品行问题（据说他们去调查过，结果如何不知道）；独子费从9月份开始领；同时劝我不要闹情绪，好好工作，等等，一场纠纷才平息了。

按规定独子费是父母双方单位各发一半，但是老公的单位说他是本校的研究生，是学生，应由我的单位全部出；而我的单位以没有文件规定为由又推给对方，两个单位互相扯皮，我们在中间跑来跑去，最后请示省、市妇联，请示省上有关单位，都说这种情况没有文件明文规定，需要两个单位协商解决，结果是儿子两岁了还没有协商出个结果。

还有粮油关系也费劲得要命，到处的办事效率都很低，碰到的都是打官腔，拉关系，我白天奔波于单位、粮店、派出所之间，晚上料理孩子睡后才能看几页书，大好时光都花费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上了。有什么办法呢？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总是被人踢皮球，一趟一趟地白跑路，白费劲，白花时间。粮油关系折腾了一年还没有结果，最后还是老公出马跑了两、三个月才总算办妥。

回想起上大学时我们嘲笑中国老百姓总是习惯把希望寄托于明君、清官，从没想过自己当家做主，大学毕业后一年多的经历让我只想苦笑：谁不想做主啊？问题是我们自己做得了主吗？幸亏还有教研室主任这些好心人帮我（但好人总是没有恶人能耐大），否则我的日子会多惨？为人民服务？空话罢了。

三、妥协、无奈与迷茫

1984年的冬天来了，简陋的幼儿园没有暖气，没有门帘，风呼呼地吹进来，仅有一个炉子，还不带烟筒，只能供阿姨们热饭用，煤气味直冲鼻子。11月入托的孩子已越来越少，我每次去接儿子，他的双手都冻得通红，鼻涕不断地流，裤子有时还尿湿了，没及时换，经常拉肚子，……

父母亲一再催我回娘家住，我中学时对他们的刻薄言辞耿耿于怀，发誓将来一定要自食其力，但此时真熬不住了，我们无奈最后一批撤出幼儿园，回娘家过冬。原以为工作后经济独立是很自然的，没想到这么难！ 

娘家生活条件好多了，房子大，有暖气，有热水，儿子每天洗澡都很兴奋。不过我坚决反对请保姆，我自知我们的经济实力是请不起保姆的，又不愿接受爸妈出钱，本来我们娘俩回来就已经很沾光了，平时我尽量经常买些菜，还用粮票换了不少鸡蛋。 

我努力坚持上、下午各学习一个钟头，期间往往伴随着儿子的大声吵嚷。起初他可以自己坐在童车里玩一会，但不久就闹起来，玩具给一样丢一样，非要你抱或跟他一起玩。我不理他，照样看自己的书，他则大哭大叫，难怪，他才半岁啊，要自己玩一个钟头真不容易。有时等我读完一小时书、转身发现他已趴在童车上睡着了，不由得心生愧疚。 

我的学习时间主要是晚上（爸妈下班后由他们带孩子），在那个电视刚流行、大家晚上都在看电视的年代，我却不敢看，我没资格看啊，我已不是无忧无虑的单身汉了，我有孩子，有家务，要想不丢掉学业，就必须抓紧、抓紧，时间多么宝贵啊！我经常每晚学习四、五个钟头，不仅重新修改了讲稿，还写了篇小文章。 

1985年的春天来了，儿子每月5元的入托却出了问题。老公单位的幼儿园被私人承包了，为了多赚钱，外单位的、附近农村的孩子只要交够26元就都可以进（本单位子女依旧每人每月5元）。他们说老公是本校的研究生，享受的是学生待遇，子女不能入托，因此儿子以我的名义入托，也就成了外单位的子女。26元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个大数目，儿子的牛奶、钙粉、饼干、白糖等等开销都不能减啊，我一筹莫展，那是我一生中最缺钱的时候。 

我无奈打了一次申请调动工作的报告，要求调到老公所在的学校去。校长是个挺爱才的领导，他劝我安心工作，有什么困难组织上可以帮助解决，托儿费单位给报销21元（自己还是出5元），但工作一定要全心全意，……我有什么可说的呢？感激之余，只有加倍地努力工作。

但这事最终还是黄了，因为有孩子入托的不止我一个（但孩子都比我儿子大），既然给我可以每月补21元，那他们为什么不能补呢？“是不是老师的孩子高贵些？”校领导在这些群众意见面前，收回了原来的决定。我的补助没有了，只能自己勒紧裤带。

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关系，我们唯一的资本是还年轻，还有健康……我有时都很绝望：女性既要事业、又要家庭，也许真的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开始理解那些事业上成功的女性为什么家庭生活总是不幸，那些婆婆妈妈的家庭妇女为什么大多平庸无奇，曾经有多少女性和我有过同样的追求，可是成功者寥寥无几。以后呢？眼见着校园里又一批女大学生毕业了，也许我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

由于第一次上课受到好评，教研室给我安排了较多的讲课任务，有同事说“挑大梁了”。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在学校和家之间疲于奔命（单程45分钟），晚上再收拾儿子的吃和睡，洗完衣服，干完杂七杂八的家务活，才坐下来把第二天的讲稿稍稍复习一下，很快眼皮就打架了，连看报的时间都没有了。

就这样下去吗？再不读书、不学习了？知识不更新了？讲稿不充实、修改了？这种重复性的劳动就是我一辈子的生活吗？我感到前途迷茫，但又无可奈何。 

后来的岁月，也在不断经历种种不如意、不顺心，但因忙碌而中断了多年的记录习惯，许多往事也就随风飘散了。

作者：东方木，女，生于南国，长居北方。热爱生活，喜欢写作，几十年笔耕不辍，时有作品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