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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宫殿楼台

10月5日,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获奖结果。今年的诺奖颁给了挪威作家约翰·福瑟(Jon Fosse)

获奖词为:“他富有创意的戏剧和散文,为无法言说的事物发声”

这几年,国内对湖南作家残雪有可能荣获诺奖的呼声很高。在今年英国博彩公司Nicer Odds的网站上,残雪当前以及过往数次排在赔率榜第一名。作为文学爱好者,非常希望残雪获奖,就跟当年莫言获奖那样提振一下全球对中国以及中国文学的关注度,刺激一下国内相对低迷的文学热情。

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前几小时,诺贝尔奖的X(推特)官方账号发布了一张99年前文学奖获得者泰戈尔在中国参观紫禁城的老照片,照片注明陪同翻译为林徽因和诗人徐志摩。这一发布让人浮想联翩。

很可惜残雪未能获奖,假如她得奖了,会是什么情形呢?在这种一厢情愿、枉自多情的设想中,我自然想起了莫言当年获奖的种种情形。当年许多人,包括现在有些人说莫言得奖是因为抹黑中国,迎和西方人口味,这实在是一派胡言。许多伟大的作家都喜欢写阴暗面,甚至连莫言自己也说过:"认识到人生的残酷,认识到社会的阴暗面,也许是文学作品应该发挥的一个功能,应该具备的特质。"但书写黑暗和抹黑中国完全是两回事,把这两个概念混淆的人不是蠢就是坏。他们大概不知道那句“爱之深,责之切。”

因为和莫言是高密老乡,高中时曾跟随莫言的大哥管谟贤老师学习语文,并且和莫言近距离接触过几次,很想啦啦我眼里的莫言。从对他的近距离接触和他的作品中我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莫言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因其作品而想象的莫言:金刚怒目

和大多数人一样,最早知悉莫言,是因为那部蜚声海内外的电影《红高粱》。那是1987年8、9月份的样子,我刚考入高密一中开始念高一,听同学们说有一帮人在我们这里拍摄电影《红高粱》,有的同学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在大街上看到了拉鬼子演员的大卡车。最让我激动的是,当时教我们语文的老师就是莫言的大哥管谟贤老师。虽然跟着管老师上课,几乎天天接触,但他甚少提及莫言,即便同学们跟他打听,他也淡然回避。那时,对于莫言的了解仅限于他是我们高密走出去的声名显赫的军旅作家、其作品正在被拍成电影,他的作品也读得不多,那时的他在我心目中神秘、遥远而陌生。

当时距离莫言最近的一次,是莫言骑着自行车来学校找管老师。那天,管老师在一楼教室给我们上课,看到有人来了,他就停下来,领着来人去了和我们教室相邻的办公室。这时,班上突然有和莫言邻村的同学惊喜地喊道:“是莫言!”教室里马上炸了锅,同学们都站起来,伸长了脖子、翘着脚等着莫言出来。不一会儿,管老师和莫言走出了办公室,在同学们的一片尖叫声中,莫言不声不响地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有的同学甚至下了座位,趴到教室的玻璃窗上痴痴地目送自己的偶像远去。管老师回到教室,和以往谈及莫言时一样的淡然:“有什么好看的。”接着,不管同学们惊愕也好、激动也罢,若无其事地开始了讲课。同学们难免有些扫兴:管老师怎么这么不近人情,他应该把自己的大作家弟弟介绍给同学们认识认识才是,让大家领略一下大作家的风采,接受一下大作家的教导、激励。

虽然,当时与莫言有过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望”,但对莫言的印象依然遥远而陌生。

电影《红高粱》上映之前,宿舍里有同学买来了小说《红高粱》,大家争相阅读,相互谈论我爷爷和我奶奶的话题。在如饥似渴地看过之后,我大呼过瘾,像喝了十八里红一样亢奋,为莫言酣畅淋漓的才情、汪洋恣肆的语言、天马行空的行笔所震撼。那时,凭了文如其人的惯常思维,直觉地认为莫言就仿佛是《红高粱》中不拘俗礼和小节、不落俗套、嫉恶如仇的汉子,属于“金刚怒目”式的人物,要不怎能写出“高密东北乡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圣洁最龌龊,最能喝酒最能爱,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的地方”这种气势磅礴、不同凡响的句子?再说,当时的管谟贤老师讲起课来,慷慨激昂、声若洪钟,颇有一番睥睨流俗、傲视天下的样子,我推想作为弟弟的莫言想必也会如此。这第一印象一直延续了好多年,直至后来读了他的《天堂蒜薹之歌》,更进一步强化了这第一印象。

或许是看莫言的短篇小说极少的缘故,当年好像是《小说选刊》上选登的他一篇短篇小说《倒立》,我一直记着。小说也就三、四千字,讲了同学聚会,喝多酒的官员让昔日擅长“拿大顶”的女同学玩起了“倒立”,结果露出了红色内裤。我猜想莫言是通过这篇小说来暗讽官民关系的倒立、错位现象。这篇小说之所以被我铭记,大概也与我认为莫言金刚怒目、嫉恶如仇的第一印象有关。

生活中的莫言:菩萨低眉

感觉与莫言越来越近,应该是缘于2006年家乡成立莫言研究会,经常可以读到《莫言研究资料》,了解到了莫言的许多情况。2009年,家乡建立了莫言文学馆,通过其中关于莫言当兵、求学访学、创作历程等介绍资料,更详细、更真切地了解到了他的经历。2011年,莫言荣获了茅盾文学奖;2012年,又斩获诺贝尔文学奖,声誉日隆。那几年里,感觉莫言回乡的次数越来越多,在报纸上、电视上甚至公众场合越来越清晰真切地接触到了有关他的信息。

2009年11月,央视播出了采访莫言的《乡音乡情》,2010年9月,家乡举办了首届红高粱文化节。在电视里,在红高粱文化节的舞台上,在父老乡亲眼底下,莫言标志性地眯着眼睛,舒缓而充满深情地诉说着他对家乡对茂腔的感情,对家乡一草一木的感情。我蓦然感觉以前通过文字对莫言的解读似乎与现实中的莫言有些背离。

由莫言对家乡茂腔的热爱,对茂腔发展和家乡建设的关注,对红高粱艺术节等推动家乡发展有关活动的积极参与,我体会到了了莫言对家乡的深情,领略了他温情、柔情的一面。文友圈中,与莫言相识或不相识的,不断有人出书找他题写书名,他都一概满足要求,未曾听说他婉拒过谁。如他这样的大家,即便是拒绝,也是情理之中。他之所以不曾拒绝,我想肯定是看在了同乡的情分上而不忍拒绝吧?

2011年9月份,因为开展文化活动,我们单位邀请莫言座谈,有幸与他亲密接触,目睹他的风采,聆听他的谈吐,并在短暂的合影期间进行了简单交流。

这次近距离接触,刷新了我先前通过文字对莫言的种种猜测,让我认识到了一个比较真实、可靠的莫言。近距离耳闻目睹的莫言是诚恳深情、和风细雨的,颇有一番“菩萨低眉”的佛相,而非金刚怒目、不可接近。“我的老伙计跟我说,有单位邀请你去指导指导,你就带着我顺便去喝顿小酒吧”, 他上来就很风趣,一下子拉近了大家的距离。他又接着说:骗子最怕老乡亲,我哪里敢来指导,就是跟大家交流交流。

有道是“文如其人”,但在莫言身上,这话应该指的是文如其内心,而不是其外在的相貌、言语、待人处事方式。通过作品、文字,我所感觉到的是写作时的莫言,是莫言借助文字所表达的他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每个人的性格、灵魂都是多元的、多重的、多彩的。莫言既有着写作时的奔放恣肆、横冲直撞,也有着日常生活中的温和文雅、四平八稳。他瑰丽奇特、富有冲击力的文字世界让人折服,他温和的外表和谦和的态度,更让人亲近。

莫言曾说过,年轻时候他一门心思地想逃离故乡,后来发现他根本脱离不了家乡,每次创作都会回到老家,老家成了他创作的源泉,《丰乳肥臀》就是在老家完成的。如今,已在外闯出一片天地的莫言非常怀念故乡,每年都要回高密呆上一段时间接接地气、找找灵感。

就在今年中秋节,莫言又回到了家乡,到一家颇具规模的花卉市场逛了逛。在接受家乡电视台采访时,他说:“我也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高密能够被联合国评为世界文学之都,让天下的文学爱好者到我们这里来做客,来创作来研究来感受。”

莫言在文学中创建的“高密东北乡”王国,虽然是虚构的世界,但很多地方却折射着高密现实世界的影子。故乡已深深渗透到莫言的血脉灵魂,莫言对故乡也满怀割舍不掉的深情。当有记者问他是否会出国定居时,他幽默地回答:“我连高密都不想离开……”虽然有戏谑的成分,但从中也能充分感受到莫言对家乡的深厚感情。

莫言看上去不苟言笑,骨子里应该是非常幽默的人,这从他喜欢写作“打油诗”可以看得出来。诺奖作家写打油诗,感觉有些违和,实际上也好玩得很。在这里摘录几首,请大家把玩:“只因高密少名人,故将莫言捧上天,但愿今后三十年,故乡能出真圣贤。”“读书从不求甚解,得理更愿让别人。谓我狂者不知我,俺本老实厚道人。”

2021年,莫言还在微信平台开了“莫言”公号,备注是“我想和年轻人聊聊天”。“我非常希望通过这个平台,跟大家建立一种密切的互动关系,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进行交流。”其中的一些内容,特意对接年轻人口味,很接地气。这样的莫言是不是让人觉得很亲近?

出名之后的莫言:赞誉与指责并存

伴随时间的流逝,伴随对莫言的不断解读、研究,莫言身上的光环在渐渐退却,他及其作品的亮点被挖掘得更加广泛,他的经历、他的故事、他的家乡、他的亲朋好友、他的一举一动都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地进入到公众的视野。这对莫言来说可能会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但对世人来说却是营养和财富。人们对他及其作品了解得越来越真切,更加真实地感受到了他呈现给大家的伟大与平凡、光荣与梦想、悲悯与宽容、忏悔与救赎、才情与勤奋、天马行空的想象与自我突破的超越……这些营养和财富,让人们从中受益。

莫言荣获诺奖,无疑是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喜事、盛事。他的获奖,引起轰动效应,引起“莫言热”,引起人们对他及其作品、乃至整个文学的追捧,再正常不过。

当然,狂热总会降温,轰动、追捧也会消停。人们会回归理性,用心研究、探讨莫言现象及其作品。

未获诺奖之前,莫言已扬名立万,引人注目。而获诺奖之后,更是声名远播、家喻户晓,尤其是在世界范围之内,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关注,引起人们探究的兴趣,成为公众谈论的话题、新闻关注的标题、学术研究的课题。

万物皆有局限。任何作家及其作品都会遭受批评,莫言及其作品也是一样,成名以来,屡遭争议。比较突出的是《丰乳肥臀》,被人指责为反动又肮脏的文学垃圾,还有人举报到中宣部,表达对小说反动的憎恶。迫于重重压力,莫言当年所在的部队要求莫言写检讨书,并且让他转业。莫言遭受了极大压力,无奈之下写了转业申请,当天就被批准,结束了21年的军旅生涯。有关部门还要求莫言给出版社写信,停止出版《丰乳肥臀》,导致这本书被封禁8年,直到2003年,才得以重新出版。

莫言荣获诺奖后,更是人红是非多,引来诸多争议和质疑,有人给他定了沉迷血腥酷刑描写、放逐道德批判、作品蓄意“抹黑中国”讨好西方世界等七宗罪,有人出版了人身攻击内容多于文学批评的《莫言批判》。获奖后,莫言非但没有像某些人期待的那样变得“大师化”,反倒受到了出乎意料的名誉损害。多年后,回顾当时的情景,莫言感慨万分:如果当时能预知未来,或许就不会急匆匆地去斯德哥尔摩领奖,因为那个金灿灿的西方特制奖杯实在是“太烫手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旦出名,大概就很难再过得消停。去年,那位司马夹头大人不知怎么忽然对莫言很早以前演讲的“我有一种偏见,我认为文学作品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这句话别有用心地提出质疑。俺按捺不住,写了篇《对找茬式、赖皮式质疑,值得搭理吗?》发在二湘空间。

就跟司马夹头一样,对莫言的一些指责很让人喷饭。有作者曾因莫言写了篇《毛主席老的那天》,指责莫言用“老”而不用“逝世”是对毛主席的不尊重。这位作者并不清楚,在我们家乡,用“老”来称谓人去世,本身就是极大的尊重,通常用词是“某某过世了”,感情寡淡的话,就直接说“某某死了”。

郁达夫在纪念鲁迅大会上说:“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爱惜的民族是不可救药的,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某些人非但没有给予莫言相应的敬重,甚至挖空心思鸡蛋里挑骨头、睁着眼睛说瞎话地编造所谓的“几宗罪”来诋毁、抹黑莫言,实在搞不懂他们是何居心。

咱们没必要给莫言人为拔高,但他毕竟是为数不多的荣获诺贝尔奖的中国人,为国家争得了巨大荣誉,引起了世界瞩目。我们应该象法国人尊崇雨果、英国人尊崇莎士比亚、西班牙人尊崇塞万提斯那样,充分体现我们对莫言的敬重,体现我们对读书人、对作家、对文化的敬重,营造尊重知识和读书、敬重读书人的良好社会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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