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宏,图源公号“时间社THiS”
一篇刷屏的文章,一个叫陈朗的人,一次反传统的叙事
文/二湘
最近我的朋友圈被这篇文章《缅怀晓宏|陈朗:请君重作醉歌行》刷屏了。是陈朗女士纪念她的丈夫徐晓宏的悼文。徐晓宏是密西根大学社会学系的助理教授,英年早逝,时年45岁。前一阵看到另一篇纪念晓宏的文章《圣徒晓宏》,文字也是极好的,看过只是惋惜。但是这一篇,让我们记住了徐晓宏,更记住了陈朗这个名字。
我相信很多看过这篇文章的人都被深深打动。文字凄美,情感真切。陈朗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后就读于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文字功底极深,从篇首引用的诗词到干净利落的结尾,整篇行文如流云过水,如玉落金盘,既柔软又有力。爱与怨表达得直接淋漓又真诚得体,那种痛彻心扉却无语凝噎的伤感,那种节制深沉的表述,还有悲伤背后坦诚的批判、质疑和反省,感人至深又发人深思,直如一位朋友所言,“孤卷压全唐”。语感真好,分寸掌握得真好,还有那么多动人的细节,真正才华横溢。小视频泛滥的时代,这样真实有力、不落俗套的叙述让我们重新感受到文字的力量。
我在的好几个群都在讨论她这篇文章。从女性主义到父权,从事业婚姻的平衡到学术界的残酷,这篇文章触及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一个话题都有那么多撕裂和分歧,尤其是文章表达的女性在婚姻事业之间的矛盾挣扎的心理获得了许多人深深的共鸣。她的原文是这样的:“嫁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怎么可能幸福。你们想要的是同一个东西,但是总得有人管孩子、报税、理财、做饭,于是这就成了一个零和博弈。”
图源公号“时间社THiS”
太多的独立女性在家庭和事业之间无法获得所谓的平衡,而我们的社会,付出更多的那一方往往是女性。这是个无解的话题,也是很多女性进入婚姻之前可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正如陈朗在第二篇补充文里所言:“特别是作为一个女孩子的母亲,我要诚实,不想续写“做你的妻子是我一生荣幸”之类的神话,来让更多的女孩子误解婚姻的意义。”
或许,这篇文章最令人惊奇的地方在于这是一次反传统的叙事。这样的文章,人们以为她会讲述一个妻子眼中完美人格的丈夫和一个准备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的母亲,或者是“成为你的妻子多么幸运“之类的套话,但是,她坦诚地谈到了他们经历的痛楚和撕裂,谈到了那么多不堪和不甘。这不仅仅是一篇悼文,更是一篇心灵的告白,和一次对他们过往生活的回望。如文章的一个留言所述:“她哀悼的不仅是夫君徐晓宏的离世,更是哀悼自己曾经的爱、理想与生活。它告诉我们,牺牲有时并非心甘情愿,爱之中也有妒忌与怨恨,生活不是举案齐眉而是恒久忍耐,成全不是衷心喜欢而是锥心刺痛。” 她有怨,不论是读者以为的她对丈夫的怨,还是她之后说的“对结构或制度的怨”,她心中有怨,她说了出来。我的一个朋友说:”想起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写出了怨气,所以真实动人。”
更多人把作者的叙述映射到自己的生活,自己和伴侣的关系里,他们找到了共鸣。这样的叙述是我们传统的叙述所缺乏的。我们习惯于把那些负面的情绪深藏心底,至少,是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她有勇气说出真相。她的叙述方式是崭新的,是打破了stereotyping(刻板印象)的陈述。她的表述是繁复的,甚至是矛盾的,就如她自己所言,“不加解释地记录很多矛盾的情绪“,但这才是有层次有力量的叙述。有怨也有爱,虽然有怨但依然相随,这正是它的动人之处。有人说既然选择如此,又何必有怨?但无怨无悔的人生几人能得?
很多人从这样反传统的叙述中看到了一个丰富而坚韧的灵魂。面对这样的磨难,她没有被击倒,她冷静地梳理着这一切。
图源公号“时间社THiS”
昨天,我在一个朋友的朋友圈看到她引用作家陈建功《致吾女》中的一段,才知道陈朗的父亲是陈建功。《致吾女》是陈建功写给18岁的陈朗的,其中有这样一段:
“18 岁,你得准备迎接蹉跎磨难。“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 ”,须牢记,一切磨难都是对有声有色的人生新的赐予,因此,从事人文科学的知识分子的最高境界,是对降临人生的磨难永远作艺术化或哲学化的观照,将其变为丰富自己、激励自己的机会。
这是怎样的一段赠言,有如写在她生命册上的一个预言,带着点《红楼梦》般的宿命感。父亲似乎预知了女儿将会经历磨难,早早就想把她武装起来,18岁,应该是陈朗考入北大的那一年,曾经也在北大中文系就读的父亲说你得准备迎接蹉跎磨难,当磨难真的降临,你得作艺术化或哲学化的观照,将其变为丰富自己、激励自己的机会。
父亲更期待女儿荣辱不惊,淡然处世,他说:“大史公曰:“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愚以为,富贵无须羡,名利亦不足道,做一个倜傥非常之人,无论面对什么挫折,永不委顿,永远生活得超迈而乐观。是为至要。”而陈朗也是这样做的,另一篇纪念晓宏的文章提到陈朗之前一直是不愿意接受朋友捐赠。
如果命运可以回转,陈朗还会放弃她在香港的教职毅然跟随晓宏远赴重洋吗?或者,如果命运可以改写,晓宏没有罹患癌症,她还会有这么多撕裂和痛楚吗?
徐晓宏,图源公号“时间社THiS”
然而,命运从来是不能假设的,究竟是不能“请君重作醉歌行”。好在,他们并没有囿于命运的束缚,没有成为命运的囚徒。陈朗在第二篇文章中提到她虽然是不得不结束自己的学术生涯,但之后却是全身心地接受这个安排。她说,她对做心理咨询师的工作“甚为热爱”。
2022年的7月,我带着孩子去密西根大学参观。那是个美丽的校园,树叶绿得发亮,哥特式风格的教学楼,带着一丝遥远的宗教气息。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这个校园里有一个罹患癌症却如圣徒一般坚韧的学者,也不知道他的妻子将会写出这样的文字,如此真实,如此动人,如此超脱,它让我们看到命运的冷酷,生活的不堪,也感受到灵魂的坚韧和高贵。它也如一把钥匙,我们用它,打开了自己心中的暗门。
长路辗转,起伏不由,祝陈朗来日的路途“卷尽微云天更阔,此行不负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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