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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选,为什么对立双方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文/二湘
11月5日是美国大选日,选川普还是哈里斯,左右两派早已吵得不可开交。在极左和极右的眼中,对方都是非蠢既坏,都是完全不可理喻。到最后,双方攻击的不只是川普或者哈里斯,还有双方的选民。极端和辱骂的言语在许多群里都屡见不鲜。美国早已撕裂,持不同意见的人存在巨大的分歧,大选让对立双方简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1.
先说说财富分配和社会公平公益上的分歧。
左派的人相当一部分都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他们认为选川普的人更看重利益,是自私自利的人,生怕穷人占了自己便宜,如果把社会财富比作一块蛋糕,左派秉持的是平等分蛋糕的原则,信奉的是美国哲学家罗尔斯的正义理论。罗尔斯引入了无知之幕的概率来解答社会财富该如何分配的问题。他强调财富和资源应该根据一种公正的原则来分配。社会应该通过适当的资源分配来缓解不平等现象和贫富差距。他为社会应尽可能地减少劣势群体的不公平和不平等现象。社会不仅要关注已经存在的贫富差距,还要让每个人在进入社会时,拥有相同的起点和机会,不受先天条件和出生环境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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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斯的《正义论》出版后,好评如潮,被认为是20世纪最重要的政治哲学著作之一。但他的观点随后也受到不少反击,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批评者是诺齐克。他出版的《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震动了学术界,他从自由意志主义的观点出发,反驳了罗尔斯的《正义论》。
诺齐克认为,罗尔斯的”原初状态“的假设是不现实和缺乏理性的,因为人们天生就有不同的才能、天赋和资源,这些因素会影响人们在社会和政治结构中的地位,罗尔斯的理论无法应对人类的多样性这一现实。罗尔斯的思想过于侧重最劣势群体的利益,忽略了个人自由和所有权的重要性,过度强调社会正义和平等,忽视了个人权利和自由。
两位学者都划为自由主义学派,罗尔斯是新自由主义的代表,强调的是平等。诺齐克则属于古典自由主义,强调的是自由。罗尔斯强调的是分配正义,而诺齐克强调的是持有正义。罗尔斯强调的是积极自由,而诺齐克强调的是消极自由。罗尔斯认为在政治和经济上都应该平等,但诺齐克认为经济平等是不现实的。罗尔斯强调弱势者的权利,而诺齐克认为富人的权利也同等重要。诺齐克秉承康德的“人是目的,而不是工具”的理念,富人若非自愿,就不能够被牺牲来达到其他目的。
他们的分歧还在于政府和社会对于财富分配的角色。罗尔斯主张国家干预,而诺齐克反对国家干预。罗尔斯认为社会应该充当裁判和协调者去再分配,照顾穷人和弱势者。但诺齐克则不认为政府应该充当此角色,政府应该保证的是机会平等,但不是结果平等,政府应该保证个人自由,保证个人对财产的持有权,任何政治权力的干预都是违反正义的,政府的角色应该是尽量缩小。诺齐克认为一个政府极少干预的国家,才是一个最公正的政治组织。
回到到分蛋糕的场景,罗尔斯认为应考虑以下问题:每个人分到的蛋糕是否平等?如果不平等,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不平等?分配的过程是否公正?每个人是否都有平等的机会去获取更多的蛋糕?分配结果是否对最不幸的人群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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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诺齐克认为蛋糕怎么分是自由市场的事情,他更关注蛋糕分到之后的正义和公平,富人分到的蛋糕大,但国家没有权利从他的蛋糕中再分一块给穷人,除非富人自愿分出他的蛋糕,也就是我们说的慈善和其他公益行为。
两位学者的另一个重要分歧在于对因天赋或者出身而获得的财富的所有权上。罗尔斯认为一个人的天赋是集体资产,在天赋和家庭出身上的差异是运气使然,所以幸运的人要帮助那些不走运的人,才能安心获利,否则,就不是正义的。而诺齐克认为一个人用天赋获得的财富是正当的,是属于个人的。出身不好或者没有天赋的确是不幸的,但是却不能认为是不公正的。
两位学者深刻地影响了美国社会。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拥趸。他们的理念分歧大致对应了左派和右派的分歧,或者说自由派和保守派的分歧,秉承罗尔斯的观点的人一般支持民主党,而认同诺齐克的人大多支持共和党。
这里说的保守派和相信优胜劣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并不是一个概念。信奉丛林法则的社达相信弱肉强食,而这里的保守派只是更尊重个人自由,捍卫个人财产的持有权。许多左派认为支持川普的人就是慕强心理,就是社达,这是对保守派的一个误解。
虽然保守派重视个人财富所有权,但同时也要认识到,一个人拥有那么多财富的确不仅仅和他的努力和能力有关,也和机遇有关。桑德尔在《绩效主义的暴政》中说:“意识到运气在生活中的作用会让我们变得谦卑。这种谦卑的精神就是我们现在需要的公民美德。它驱使我们重新定义成功的观念,为我们超越优绩制的暴政,走向一种少些怨恨、多些包容的公共生活指出了方向。”在很多情况下,罗尔斯为首的新自由主义理论闪耀着人性的光芒,让穷人看到了光明和希望,让富人意识到自己的社会责任,这也是许多真诚的左派值得称道的地方。这和左派政治精英的伪善形成鲜明对比。举个例子,疫情期间,旧金山和湾区的一些法院以疫情为理由,禁止房东驱逐不付房租的房客。明明是政府要管的事,非要以牺牲某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成全他们的道德高尚,在右派眼里,这是真正的虚伪。
2.
在左派眼里,右派的人短视,这个社会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因而导致社会更加动荡不安。所以必须帮助穷人,帮助穷人就是帮助自己。但美国的贫富差距真的是越来越大吗?大家一般的惯性思维的确认为如此,美国的左派媒体如《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也是这么说的,《新闻周刊》(Newsweek )2007年的一篇文章中说:“这个时代是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鸿沟在不断扩大的时代,超级富人和一般富人之间的差距也在不断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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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美国政治哲学家索维尔认为,这其实只是因为统计方法的问题,”在知识阶层和媒体的这些统计数据和他们杞人忧天的隐喻背后, 其实是一个极为平常的事实:大部分人从底层开始他们的事业,最初拿着最微薄的工资;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获得了更多的技巧和经验,不断提高的生产力使他们获得了更高的工资,并成功进入了更高的收入阶层。”对此,大部分60后、70后留学生都深有体会,当年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基本都是穷光蛋,但是一找到工作,尤其是高科技行业的工作,就会迅速进入中产阶级阶层。而且,这些留学生从到美国念书到后来工作留在美国,都是法律规范内的升迁,和现在的非法移民完全是两个途径。许多华人极左指责这些留学生忘本,自己移民了就堵死别人移民也是毫无逻辑可言。
索维尔在《知识分子和社会》里列举了这样一组数字:”在2001年时,收入在贫困线之下的美国人中,有75%的人拥有空调(1971年时全部美国 人中仅仅三分之一拥有空调),97%的人拥有彩色电视机(1971年只有 不到一半),73%的人拥有微波炉(1971年只有不到1%)。另外,72%的“穷人” 拥有机动车辆。”
而这,主要是因为财富的蛋糕越做越大,让最底层的穷人也水涨船高。
无可否认的是,社会的财富差距会一直存在。但我们追求的应该是机会平等,而不是财富平等,任何均财富的想法其实是过于天真,过于自负,也是没有考虑到人性的自私和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尊重人性,接受差距,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另外,过度强调福利,过度强调DEI(多样性、公平性和包容性),成为欧洲那样的福利社会,最后导致国家破产也是保守派的一个担忧。比如当年阿根廷从一个发达国家退步成发展中国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庇隆主张福利民粹主义,政府宣扬再分配和高福利,通过国家干预实施福利政策,庇隆用高福利政策赢得选举,但也同时把阿根廷带进了泥淖。
我们需要的大环境和政策应该是能够保障个人的自由和财富的所有权,同时也给穷人翻盘的机会,让这些人有平等受教育的机会、就业的机会和超越家庭限制的机会。比如,美国大学申请中,有一栏问你是不是家中第一代大学生,注意这个选项不是以你的种族为前提,而是以个体的家庭条件为前提,我认为这是对罗尔斯公平原则非常好的一个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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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除了财富分配和社会的公义公正公平,左右两派在经济政策,移民政策,LGBT,女性堕胎权,外交政策,环境气候等各种政见上都存在巨大的分歧。
除此之外,多伦多大学的张军教授认为,美国政治独特之处就是有evangelism,福音派基督徒的影响,里根之后福音派和共和党走得越来越近。但是福音派内部也存在很大分歧。一部分MAGA变成了阴谋论信奉者,过度美化神化川普,同时夸大社会阴暗面和民主党的邪恶。自由主义者关心的是分配正义,尤其经济平等问题,保守主义/基督徒更关切良心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关心教会的存亡,关心美国的信仰传统在社会和政治中的存续。这些本来是美国最基本的传统,以前是不成问题的,现在都开始岌岌可危了。 特别是受到罗尔斯之后的后现代自由主义”或者wokeism/Cultural Marxism以及各种激进身份政治主张者的冲击,更加不可收拾,也更加剧了撕裂。
而且,价值观不同之外,还有很大的事实层面的争论。无论信息多么发达,事实都无法澄清。反而基本上每个人都待在自己觉得舒服的echo chambers里面,只跟同温层交流,无视且妖魔化对立面,撕裂和对立加剧。 比如关于选举作弊,关于阴谋论主张的deep state,关于两位候选人的人品问题,关于川普的犯罪问题和争议事件的判断,都属于基本事实之争,但这些事实要能澄清到让两边都接受的地步,比登天还难。所以分歧和鸿沟必然继续存在,甚至更糟。
也就是说,除了价值观不同,各自掌握的事实都不同,这里其实也是有一个信息茧房的问题,虽然都是生活在所谓的自由国度,各自也是活在自己的认知圈内,认为自己掌握的才是客观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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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两派选民在选举的时候,除了各自利益的考虑,许多时候是因为各自信奉不同的原则和价值观,再加上双方都活在自己认为的Fact里面,大家都觉得自己有理,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许多人都秉持一元价值观,认为一切现象底下皆有一个根本同一性,但如果引入哲学家柏林的多元价值观,可能就没有那么撕裂,柏林认为善与善之间存在着不可相容性和不可通约性,道德不能只用单一因素来判定, 而是存在多个不同质的道德维度。这样就可以理解许多华人,经历也相似,为什么观点会截然不同,因为每个人信奉的道德维度不同,认知内的事实也不同。
大家都是各自从不同的原则出发,做出自己的判断,选出自己认可的候选人。选哪个候选人是和个人经历,个人认知,个人利益,尤其是个人信奉的原则挂钩的。你认为平等原则更重要,均贫富更重要,就选民主党,你认为自由原则更重要,政府要尽量少干涉,就选共和党。平等原则和自由原则,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道德的不同维度。
我相信许多温和的左派和右派,或者中间派都可以接受多元价值观,虽然选的人不同,但尊重彼此的价值观,选谁都有自己的理由,都可以理解。但在那些自认为是,不能包容的极左和极右眼里,只有自己掌握的事实和立场才是最正确的,对方都是愚不可及,都是脑子进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只有自己秉持的才是绝对真理。
遗憾的是,温和派在这个社会并没有多少认可的空间,大家要的是强烈的爱和强烈的恨,社会的宽容度越来越低,人们越来越极端。《洛杉矶时报》的华人老板宣布这次洛杉矶时报不站边,持中立态度,这让几位左派的editor非常愤怒,他们纷纷辞职。我女儿也说在他们同学中,必须支持哈里斯,持中立态度也会被孤立。这就是美国的Cancel 文化。
总而言之,美国现在的社会就是一个非常撕裂的社会,从奥巴马下台后,每一届选举其实都非常接近,这一次也会是如此,而且最后决定胜负的就是几个摇摆州,其他州的选票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两个党派都选不出什么出色的人选,许多人都是从两个烂苹果里挑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或者是因为恨某一个人,不想让他当选,才选了另外一个。有人根据人品选,认为川普人品不行,绝对不能选,还有人根据政策选,认为川普虽然人品不行,但政策对自己有利,捏着鼻子选个真小人也比选个伪君子好。
好在美国的民主制度的基础足够坚实,三权分立,互选制衡,川普虽然是个疯子,他上台也不可能走上独裁道路,哈里斯虽然平庸,上台后美国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谁当选,天都不会塌下来。
撕裂,其实是现代社会非常显著的一个特色,美国如此,中国也如此。应该说这是和社交媒体的普及有关。在没有社交媒体的时代,媒体可以很大程度上操纵选举,引导或者说误导民众。而现在,普通人也有了发声的地方,也能听到不同的声音了。2016年媒体普遍预测希拉里会获胜,但川普出人意料的胜出。他的获胜可以说是自媒体的一个胜利,也是我们这个社会日渐撕裂的一个佐证。但这对于普通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撕裂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获得信息的渠道越来越多样,每个人对于信息的解读也非常多样,每个人获取的事实有差异,立场也不同,得出的观点当然撕裂。
作者简介
二湘,喜欢码字,著有长篇小说《暗涌》《狂流》,小说集《重返2046》,最新小说集《心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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