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首映礼 图源网络
文/孙毅安
这是最近流行的一个说法。当几部反映现实生活的中小成本电影独领风骚,成为现象级票房宠儿之后,有些人为之痛心疾首,批评来批评去,最后发出哀叹;中国电影已死。
我认为,中国电影不仅没有死,恰恰相反,她换了一种模式,活得昂扬恣意,活得舒展放松,呈现出勃勃生机。
今年的电影主打一个信任崩塌:
看完《消失的她》,远离男人。看完《我爱你》,别生孩子。看完《八角笼中》,养不起孩子。看完《孤注一掷》,别相信朋友”。
这看起来是个笑话,却又不是笑话。它是年轻一代在生活中的真实感受。在老一辈电影人看来,它们最缺乏也是最致命的,是深刻而崇高的立意。
是的,你没看错。以前的电影是要讲立意的。你拍一部电影,通过你描述的故事,你到底要说什么,表达什么,传递什么价值观。用业内通俗的说法,你的立意是什么?
然而在今天,重要的问题却是;为什么要有立意?
当你将电影当做教化工具或者宣传手段时,你自然而然地,就要给她找个立意,一般都是高大上的那种。但问题是从本源意义上讲,电影不仅不是宣传品,也不是艺术品,她是工业产品,更准确地说,她是集合诸多艺术形式的商品。
所以她只要好看,看了开心就行了,为什么要有立意?
这几部影片,无论艺术水准如何,都很受观众热捧。其中《消失的她》票房过了25亿,这在后疫情时代的今天,很了不起。
然而影评骂成一片。
我刻意看了看那些置喙者,其中大多数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资深业内人士。对于这些现象级影片立意的模糊,主题的语焉不详,以及艺术性的缺乏,他们痛心疾首。让他们更绝望的是观众的追捧,这样肤浅的影片居然拥趸如云,实在不可思议。令“业内资深人士,莫名惊诧“,口诛笔伐之余,甚至得出了中国电影已死的结论。
窃以为,大可不必。
改革开放之前,电影是宣传品,玩的是主题;改开之后,电影变成了艺术品,玩的是高雅。其实电影从来就不是宣传品也不是艺术。电影是工业产品,是在影院向不确定的顾客出售的商品,这是它的最大属性。并且它呈现非物质状态,可以反复不断地被售卖,一次又一次。影院播放一次,就算卖了一次。只要还有人没看过又还想看,电影就能卖。
所以电影要想在票房上取得成功,必须尽最大可能让更多的不确定的人群喜欢,从而转换他们为潜在观众。而周所周知,真正的艺术永远和大众无关。有多少人会和梵高一样?有几个人具有塞尚的天赋?寥若星辰。
所以,当你还想收回投资并且盈利的时候,你的作品和艺术有个毛线关系?
好莱坞大电影的策划路径是这样的:任何一个题材,如果美国人能看懂,它就会被关注,但仅仅是关注,好莱坞是绝对不会拍它的。这是最低级的选择,它有搬上银幕的可能性,但是机会渺茫,几乎等于没有,这其中的绝大多数后来都变成了独立制片人的选择。
还有一种是将英语作为母语的人都能看懂的故事,这个就有点意思了,好莱坞大公司的剧本决策人会和编剧见面,谈谈剧本的修改,以及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但是大公司依然不大可能拍它。
第三种,基督文明国家的人都能看懂的故事。这个在好莱坞会被认真对待,它们中的一些会被拍成电影,但是,投资都是中小规模。
第四种,也是最后一种,全世界的人都能看懂的故事。这才是好莱坞大公司最终会选择投资的项目。
再没有比好莱坞大公司更明白电影的本质了:电影说到底,就是面向全球观众的一种文化商品。文学艺术综合体是它的是特征,而通过交换实现价值,是它的最终属性。
所谓交换,就是销售。说白了,电影要好卖。而好卖的前提是,大家都能看懂并且喜欢。观众无论是耶鲁的教授,华尔街的金融投资人,街头的乞丐,白宫的总统,非洲的酋长和他那一群老婆,中国县城小青年,香港的的士司机,北京的中学教师,伦敦的警察,巴黎的厨师……,无论什么人,都爱看。
因为投资巨大,好莱坞大电影在目标观众定位上,是全球定位。他们的目标是这个星球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去看。
所以他们的主题就非常简单了,简单到弱智都能懂。他们的影片也没有什么深刻的立意,好看就行。
《独立日》《终结者》《复仇者联盟》《谍中谍》《速度与激情》……,主题浅薄,有个毛线的立意。
然而它们大卖。
电影不是讲深刻的,不承载思考的任务。电影侧重的是体验,让人感觉刺激或者开心。获得幸福感,是电影的目的。也是观众的诉求。否则他不会花钱买票,花时间在限定的幽闭空间浪费生命。
窃以为这是电影的本质。它提供某种服务,然后获得报酬。
我们的电影之所以走不出去,除了价值观的差异之外,原因还在于多年来我们就没有搞明白,电影到底是什么?在今天,一个有上进心的电影人,要溯本求源,与时俱进,认真对待观众的诉求和呼声,不要我情我愿闭门造车,拍那些年轻人不喜欢的电影。更重要的是,要清楚地看到年青一代影人的潜力,以及他们作品的价值。
从叙述形态来说,传统电影讲故事,有固定的结构,它分五大块:建置,开端,冲突,高潮,结局。缺一不可。凡今天是互联网时代,抖音和短视频培育出新一代观众。他们不需要建置和开端,他们直接要冲突。由于获取资讯方式的不同,他们已经培养出强大的想象力,更深入地参与了创作。所以给他们讲故事,不能像老爷爷一样,故事从惯用的“从前……”开始。你最好上来就讲冲突,就像《消失的她》那样。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下个月,我就退休了。临近六十岁,我再真切不过地意识到,属于我的电影时代已经结束了。
同样,对于今天那些喋喋不休批判年轻人的电影的影评人和业内人士而言,你们的时代,或者说我们共同的时代,结束了。这个事实,必须承认。别再用老眼光苛求年轻人,那没用。因为无论你说的对不对,他们都不吃你那一套。
新一代是藐视权威的,无论创作者还是观众。曾经辉煌过的我们,在他们眼里是沉舟病树。
而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在今天,如果我们还不想离开心爱的事业,留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和年轻人在一起,向他们学习。
因为电影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而我们已不再年轻。这个时候还倚老卖老,时代抛弃你的时候,会连个招呼都不跟你打,你就发现自己被奥特了。
所以你要么当奥特曼,要么当沃克曼,只有跟上年轻人的步伐,求他们带一程,才能保证不迅速变成余热。
你可以批评,但是请换个角度,请对准自己。然后问自己两个问题:一,我真的懂电影吗?二,我是不是落伍了?
如果这两个问题你都答错了,那么,有个事实就摆在面前,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电影不会死,你的创造力已经死了。
作者简介
孙毅安,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剧作家,制片人,作家,诗人。著有《埋伏》《没事偷着乐》《脸对脸背靠背》《那些和爱有关的人》等十四部电影,五部电视剧,数百万字散文和诗歌百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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