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IBM将彻底关闭中国研发部门的消息，很有些唏嘘。

IBM是我工作过多年的地方。我毕业那阵，IBM还挺不好进的，尤其是没有绿卡的留学生。我进去没多久，公司很多业务就要移到海外，比如我们产品的测试就要移到中国。我是做开发的，工作暂时还安全。我记得是2004年的春天，我的老板叫我去她的办公室，说是要派我去北京的IBM出一趟差，和产品测试部门做一些沟通和培训。

公司给我订的是是商务舱，但是非常不巧，那天几乎满员，他们把我的商务舱换成经济舱，而且，还在我旁边安排了一个特别胖的人。那个人是如此的胖，以至于他都差点坐不进他的座位。他是如此的胖，他的小餐桌都放不下来，吃饭的时候只好把他的食物放在我的小餐桌上。

公司安排我住在长城饭店。长城饭店那时还是非常不不错的一家酒店。我记得大厅里有很多的外国人，我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向下看，灯影璀璨，人声喧哗，很热闹的样子。

从长城饭店到上地软件科技园的IBM还有一段距离，打车都要近一个小时，我后来就换到了万豪酒店，打车半个小时的样子。都是五星级酒店，IBM在这方面待遇还不错。

IBM在上地信息基地，周围都是软件公司，有百度，北大方正等公司，联想就在旁边，联想的早餐特别丰富，我去吃过一次，品种太丰盛了，真是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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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个测试组的manager是清华毕业的，个子不高，人也挺瘦，话不多的人。我记得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话里夹杂着一点疑惑，也有一丝的抵触。这个我也能理解。事实上，他们也完全能够胜任。但美国那边显然是有些不信任的，这个我也不能和他明说。

他手下的人也基本都是北大，清华，南开这样的学校毕业的，看着很朝气蓬勃的，有一个年轻人，很能干，说话很有意思，有一点拽，可能是因为太拽了点，他们一行人去美国大使馆签证去美国出差，其他人都过了，就他的没过。还记得组里有个女生怀孕了，穿着厚厚的防辐射的马甲。

那几个星期大家相处的也都不错，基本都是中文交流，就是我做了一次presentation，用的是英文。中午大家都去旁边的一个小店子吃饭。大家点几个菜，然后费用平摊。我记得，我们每次都要点的一个菜是苦瓜摊蛋，一个大鸡蛋饼里夹杂着苦瓜片，有点苦，但味道不错的。还有一次我和大学几个同学一起吃了顿饭，是在软件园附近的一家饺子馆，各种各样的馅的饺子，好吃极了。

因为时间紧，我没有回湖南老家，姐姐来看我，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听了一场音乐会，还看了一场杨贵妃的音乐剧，都挺不错的。音乐会等着进去的时候有一个人问我们为什么来听这个，从哪里来。我就和他说是出差到北京，和姐姐一起来听。然后他说他是一个记者，想采访我们，我们可以把刚才说的那些再重复一下吗？我说没有问题。不知道那个采访后来有没有播出来。那个时候，北京真的是欣欣向荣，一切都那么好。

两年后，我的老板也被派回IBM北京，她在那待了一年，回来后被提升到2nd line manager。外企，在那个时代是很多年轻人想去的地方。海归去外企做高管，也是许多留学生向往的事情。我周围也有不少认识的朋友海归，他们有一直留在国内的，也有到期后又回到美国的。

后来，我写《暗涌》，男主角贵林也是海归，不过去的是上海浦东的金桥开发区，金桥开发区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建起来的，是上海最早的开发区， 开发区用优惠政策吸引了当时很多外企，贝尔、日立、朗讯、可口可乐、雀巢等等大公司都纷纷在这里建厂，外企云集。早年的路名都是什么贝尔路、朗讯路，因为这些公司给了一些冠名权费用，后来这些路名变成了金皖路、金豫路、金港路，很多企业也搬迁去了地价、劳动成本更便宜的地方。原来工厂的土地上竖起来很多住宅，价格高得令人瞠目。这些我在第三卷“上海繁花流影”里都有提到。

我那时候写上海，咨询了我的一个老读者路人，她本人就是在金桥的一家外企上班，前一阵，她对我说，现在的金桥区的外企基本都搬走了，几乎很难见到一个外国人了。

今年6月，微软在中国做人工智能的部门也撤了，员工可以全家迁到美国，这次IBM给出的选项是员工可以迁到印度的班加罗尔。这次涉及员工数量超过1000人。有员工透露是”线上的会，三分钟就开完。“

而这样的一个消息对股市几乎没有任何影响，IBM只是略微涨了0.07%。IBM还是撤离得比较晚的外企，之前，飞利浦，三星，东芝，尼康，松下，谷歌，英伟达，等等，都走了。

我的长篇《暗涌》，写的是一个70后在时代的大潮里起起伏伏的故事，我写到了外企的兴盛，也写到了P2P的暴雷，第三卷开首引用的是北岛的那首《时间的玫瑰》，不妨把这首诗抄录在此：

当守门人沉睡/  你和风暴一起转身/  拥抱中老去的是/  时间的玫瑰

当鸟路界定天空/  你回望那落日/  消失中呈现的是/ 时间的玫瑰

当刀在水中折弯/  你踏笛声过桥/  密谋中哭喊的是/  时间的玫瑰

当笔画出地平线/  你被东方之锣惊醒/  回声中开放的是/  时间的玫瑰

镜中永远是此刻/  此刻通向重生之门/  那门开向大海/  时间的玫瑰

路人跟我说，外企在中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你得写一写啊。可是写什么呢。一个时代结束了，外企和时代一起转身离去，那段历史和落日一同消失，而我们，试图留住时间的玫瑰，多么的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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