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写在前面:应该是在一个文学群加的小麦。和她聊起来,才知道还是湖南老乡,顿时拉近了距离。小麦之前是《花城》的编辑,后来勇敢地辞职做自媒体了,很佩服她的勇气。去年我去广州做了一场新书分享会,广州的几位文学界的老师都特别好,特别帮忙,小麦做主持。我第一次见到她。特别干练,特别真诚的一个人。她主持风格也好,反应快,衔接好,妙语连珠的。
今年8月初,她母亲去世,她在她的公号“小麦姐无龄生活“”写了一系列的文章《漫长的告别》,这是其中的一篇,特别平淡朴实的语言,一点都不煽情,就是那么平静地叙述,,却把我看哭得泪流,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吧。
漫长的告别(节选)
文/麦小麦
又是一年暑假,不知不觉间,母亲住院已经整整一年了。
想起妈妈刚住院时,小蔡阿姨告诉我,妈妈的老同事李叔叔也住在这家医院,他已经躺了一年多,完全不能自理,身上脸上都烂了。光是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
没过几天,小蔡阿姨又说,李叔今天早上走了。大家一时无言,只有叹息。
那时候,“在医院躺一年多”,听起来那么漫长,那样的情形,简直难以想象。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最终也降临到了妈妈身上。
今年春节前后,两个孩子跟外婆视频。儿子说:“外婆,等我高考完马上就来看您。”我心里冒出来的声音是:但愿外婆能等到。那个时候,真的没有任何医生敢给出这样乐观的预期。
六月高考结束,儿子果然来了长沙看外婆。紧接着,妹妹中考一结束,也第一时间去看外婆。在病床前她说:“外婆,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陪您来医院啊?去年你还是自己走来的。”妈妈就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一边“哦,哦”地答应,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努力想,这个小姑娘是谁啊?虽然不久前她还会一遍一遍问:“哥哥上几年级了?妹妹上几年级了?”但这个哥哥妹妹,在她脑子里已经很难和眼前的小伙子小姑娘联系在一起了。
这一年,对我来说,真如真是地狱年。上有老、下有小——我的“老”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我的“小”,一个高考一个中考。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学会了切换自由的情绪隔离术。无论多么汹涌的负面情绪,不管是关起门来为妈妈失声痛哭,还是为孩子填报志愿焦虑不堪,只要走出那扇门,或是开始做下一件事,我就会把这些情绪统统隔绝开来,仿佛把它们锁进脑中的一间小黑屋,在我脑子里,自动长出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
妈妈常住的那家医院附近,有一家盛香亭回转小火锅。我常常在晚上九点多,妈妈睡下后,走出医院,走进那家小店。那时人已不多,我一个人点上一个小锅,看食物在回转带上缓缓移动,我大手大脚地挑选爱吃的菜,十几个彩色小碗整齐地叠在面前,竟也生出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调料总要放很多很多蒜、很多很多芝麻酱、很多很多木姜子油,还有堆得尖尖的花生碎。味道浓郁到有些“诡异”,吃一口,劈头盖脸的香气和口感把所有感官地刷新一遍,那一刻,才觉得七魂六魄终于归位。
每次都吃到很撑。要知道,这些年我践行科学营养饮食,吃饭只吃八分饱,也很少在晚上八点后吃东西,只是在陪院的日子里,我会让热腾腾的小火锅成为我最好的安慰。
吃完我会很长时间地散步,一直走到江边,长沙的湘江边很美,一边看一边走,有时走得太远,远到没有勇气走回来,就会打个车回医院旁的酒店。
后来发现广州也有盛香亭,立刻带着孩子去吃了。真心感谢这家小店,用它新鲜美味的食物和氤氲的烟火气,在我最需要的日子里,深深地安慰了我。直到如今,我仍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小火锅。
我最后一次给妈妈转院。妈妈已经有几天没有醒来过了,一直是一种安静睡着的状态,大声喊她,她会微微睁开眼看一下。我凑近她的耳朵说:“妈妈我来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再吃力地睁开,我知道,那就是她的回答。
坐在妈妈床前,我一直握着妈妈的手。妈妈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身上的脂肪肌肉几乎都已消耗殆尽,真的就是皮包骨头。
姐姐从北京飞来,我们姐妹俩从去年8月来第一次见面。医生说妈妈的各项生命指征都很稳定,看来也不会那么快。我便回了广州,想着过几天再来接替姐姐。
那天为了等姐姐,我坐的是傍晚的高铁,回到家已是深夜。睡了一觉醒来,跳出姐姐的微信,说妈妈好像不大好,你要安顿一下自己的事,准备随时过来。
我脑袋一下子有点蒙,不是说生命体征稳定吗?手忙脚乱开始处理家里各种事情,还有我们早就在宣传中的读书会。我是主持人,幸好这次嘉宾不是外人,是我的师妹和好朋友侯虹斌。
和她说明情况,再拜托我的闺蜜木每替我主持,请小助理重出所有物料。电子版的好办,改一下主持人资料重出一版就行,已经印刷出来的纸质海报我也想重印,她俩都说不用了,就用原来的吧,这种事情谁都能理解。
于是,几天后的小麦姐无龄女友读书会现场,大家就看到易拉宝上是麦小麦主持,而台上坐着的主持人是木每。
特别感谢她们。那一刻你就明白,在某些时候,总有几个人会毫不犹豫为你托底,让你能安心去处理那些必须面对的事。深深感恩生命中有这样的朋友。
到了下午,姐姐说她已退掉了酒店房间。我起初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她解释说:医生说可能就是这一两天了,最好不要再离开医院。
那会儿我正准备给两个孩子做饭,心慌意乱把所有食材塞回冰箱,赶紧让儿子叫外卖,我自己则马上订票、收拾行李。
整个夏天往返长沙,为了方便,我带的几乎都是运动背心短裤,收拾起来特别快。而这次,我知道恐怕不能这样穿了了。
我不喜欢穿黑色,尤其夏天很少黑衣服,翻箱倒柜才找到一条全黑的连衣裙,下面还是层层纱裙,感觉花哨了一点,可是也没办法,又找了几条全白的连衣裙。
那天广州台风,一直下雨,叫的外卖迟迟未到,我只好饿着肚子出发了。一切都好像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气氛里。我去老广州站坐车,一上车我就惊呆了,不仅我这节车厢空无一人,前后三节车厢居然都是空的。
第一反应是上错车了,这可是暑假啊,我去的可是网红旅游地长沙啊,印象中每次都被车厢里的孩子吵破头。
列车员说没错,今天这趟车就是很少人。坐火车几十年,第一次坐在空无一人的车厢。
想着今晚可能要守夜,得抓紧车上时间睡一下。可心里压着不祥的预感,空荡荡的深夜车厢也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异,并不太敢放心睡。迷迷糊糊中,突然来了好多穿制服的人排着队在走来走去,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挣扎着醒来,原来是十几个列车员,问他们干什么,说是趁人少在拍宣传视频。我就那么半梦半醒地到了长沙,一下车,拎着箱子直奔医院。
妈妈的主治医生向维医生人特别好,特地给我们开了一间空病房,让我们累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下。更令人感激的是,按医院惯例,妈妈这种情况是要送ICU的,在我们的央求下,他顶住压力让我们留在病房,我们才得以在这间宽敞的单人病房,安心陪妈妈走完最后一程。
事实上,医疗科来询问过,为了应对上头的检查,护士甚至在床头挂了一瓶药水,只是将输注的开关关上了。
现代医疗制度之下,严格控制死亡率的普通病房里,向维医生和他的同事们,为我们行了个难得的方便。
妈妈走后,我给长沙市第四医院介入血管科和向维医生寄去一面锦旗。他说,太大了,我们的架子都挂不下。
我说,选了最大尺寸,和我们的感谢一样大。
他说,对我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可正是这样的举手之劳,让我们不必在ICU外面彻夜焦灼等待,可以紧紧握着妈妈的手,让她在我们的环绕中平静离去,这对于我们和妈妈,是多么多么重要啊。
作者:麦小麦,作家、书评人、阅读推广人;创办“小麦姐无龄女友读书会”;自媒体“小麦姐无龄生活”;中国全民阅读年会“优秀阅读推广人”;出版《你离更好的生活只差阅读这件事》等7本书,原载公号”小麦姐无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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