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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娼妓、妻子与女奴》节选

——神话里的厌女思想 

文/萨拉·波默罗伊

译者/吕厚量

由于现存作品最早的希腊诗人荷马并未用较长篇幅讨论过宙斯之前的诸神谱系,我们只能依赖一位年代略晚于荷马的诗人——赫西俄德的作品去了解它们的信息。赫西俄德生活在公元前 700 年左右的彼奥提亚,是一名思想阴暗、尖酸刻薄的诗人和农夫。他关于诸神和人类的观点不仅塑造了世人的思想,很可能也与当时的普遍观念相通。因此,他的《神谱》成了关于诸神来龙去脉的标准希腊版本。赫西俄德详细叙述了奥林波斯山神明王权演变的历史,从以自然、土生和感性为特征的女性主导世系,转向宙斯主导的更高级、理性的统治世系。至于这些传说是否对应着从崇拜女性神祇到崇拜男性神祇的历史变迁,目前尚不清楚。我们会在后文再次谈到此类崇拜存在的可能性。对女性的仇恨极有可能是促使赫西俄德设计出前几代阴暗、邪恶的神祇形象及其骇人后裔的若干原因之一。这些早期的神祇及后代终将被开化的宙斯推翻。

盖亚(Gaea)是最早统治大地的女神。她的儿女们主要代表了自然界特征的神格化;她的孙辈则包括了若干神话中最可怕的怪物。盖亚的丈夫乌拉诺斯(Ouranos, 也是她的儿子)痛恨他的孩子们,因此把他们深藏在盖亚体内。随后,盖亚说服了她的儿子克洛诺斯(Cronus),后者用一把镰刀阉割了他的父亲。

这个故事在下一代诸神中再次上演:天王克洛诺斯吞噬了盖亚之女瑞亚(Rhea)为自己生的儿女们。最终,在盖亚的支持下,瑞亚帮助她的儿子宙斯推翻了他的父亲。

宙斯终于结束了妻子和儿子们反复推翻天王统治的循环。他在奥林波斯山上建立了父权制统治,并通过生育时序、命运、缪斯与美惠三女神建立了道德秩序和文化。但他拒绝给予女性权力,甚至还剥夺了她们作为儿女生育者的地位——从他的头里 生 出 了 雅 典 娜(Athena), 从他的大腿里生出了狄俄尼索斯(Dionysus)。 

因此,宙斯贬抑女性权力的传说将赫西俄德本人的厌女观念嵌入了公共观念之中。这种观念在创造第一个女人——潘多拉(Pandora)的故事中得到了明确表达。她的名字充满歧义,既可以指“所有礼物的馈赠者”,这意味着她是一个赐福的丰产形象;也可以指“所有礼物的接受者”。赫西俄德选择了后一种解释,以便将世上第一位女性描述成人类的祸害。

宙斯创造了这个漂亮的灾星以报复人类获得火种,待他满意于雅典娜给这少女的装扮后,便把她送到别的神灵和人类所在的地方。虽然这完全是个圈套,但不朽的神灵和会死的凡人见到她时都不由得惊奇,凡人更不能抵挡这个尤物的诱惑。她是女性的起源,是可怕的一类妇女的起源。这类女人和会死的凡人生活在一起,给他们带来不幸,只能同享富裕,不能共熬可恨的贫穷。就像有顶盖的蜂箱里供奉性本恶的雄蜂一样——工蜂白天里从早到晚采花酿蜜,为注满白色蜂房而忙碌不停,雄蜂却整天待在蜂巢坐享别的蜜蜂的劳动成果。正如宙斯意愿的那样,女人成了男人的诅咒、恶行的伴侣。为了报复人类获得火种,他又制造了第二个灾难。 

聚云神宙斯后来愤怒地对他说:“伊阿珀托斯之子,你这狡猾无比的家伙,你为瞒过我盗走了火种而高兴,却不知等着你和人类的将是一场大灾难。我将给人类一件他们都为之兴高采烈而又导致厄运降临的不幸礼品,作为获得火种的代价。”人类和诸神之父宙斯说完这话,哈哈大笑。他吩咐著名的赫菲斯托斯赶快把土与水掺和起来,在里面加进人类的语言和力气,创造了一位温柔可爱的少女,模样像永生女神。他吩咐雅典娜教她做针线活,编织各种不同的织物,吩咐金色的阿佛洛狄忒在她头上倾洒优雅的风韵以及恼人的欲望和倦人的操心,吩咐阿耳戈斯的斩杀者神使赫耳墨斯给她一颗不知羞耻的心和欺诈的天性。

宙斯作完上述吩咐,众神听从了克洛诺斯之子、众神之王的安排。著名的跛足之神立刻依照克洛诺斯之子的意图,用泥土创造了一个腼腆少女的模样,明眸女神雅典娜给她穿衣服、束腰带,美惠三女神和尊贵的劝说女神给她戴上金项链,发髻华美的时序三女神往她头上戴上春天的鲜花。按照雷神宙斯的要求,阿耳戈斯斩杀者神使赫耳墨斯把谎言、能说会道以及一颗狡黠的心灵放在她的胸膛里,众神的传令官也给了她成篇的语言。宙斯称这位少女为“潘多拉”,意思是:奥林波斯山上所有的神都送了她一件礼物——以五谷为生的人类之祸害。

潘多拉的角色类似于诱惑者夏娃(Eve)。她打开的盒子象征着对女性的肉欲,那是男性罪孽的渊源之一。

 

《女神、娼妓、妻子与女奴:西方古典时代女性的社会生活》古典女性研究领域的经典开山之作

古典时代的女性,如何生活?

赵若辰Ruby 

作者:赵若辰Ruby,现就读于中山大学英语系,研究兴趣为比较文学及性别研究。 

诗人爱伦·坡在其作品《海伦颂(To Helen)》中借由希腊、罗马的光辉赞颂海伦的美丽,而其中的诗句则被余光中先生译作“回到昨日希腊的光荣/和往昔罗马的盛况”;这句话几经流传,逐渐成为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模样: 

“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 

当希腊的荣光照耀着男性诗人、智者、哲学家等,当罗马的伟业则建立在代代男性政治家、军事家等的功绩之上,希腊、泛希腊化时代和罗马女性们,她们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对于她们而言,古典时期就是光荣而伟大的吗?她们的处境,与相隔时空的当代女性又有什么关联?

在美国学者萨拉·波默罗伊的著作《女神、娼妓、妻子与女奴:西方古典时代女性的社会生活(Goddesses, Whores, Wives and Slaves: Women in Classical Antiquity)》(吕厚量译)中,古典时期们的女性们不再退居历史的阴影中,而是终于站在光下。

 

历史上,对于女性“圣”或“贱” 的二元评价体系恐怕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除了具有父权色彩的神话体系,萨拉还在著作中敏锐地指出了古典时代抒情诗中两极分化的女性形象。

写作出《神谱》,也就是系统整理了古希腊神话体系的诗人赫西俄德说:“如果一个人挑选了结婚的命运,并且娶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对于这个男人一生的不幸来说,这样一点点幸福仍然微不足道”。 

无独有偶,塞蒙尼德斯对于女性的讽刺诗《论女性》中曾将女人比作邪恶的狐狸、肥胖肮脏的猪、性格阴晴难定的大海…… 

相比之下,希腊女诗人萨福对女性的评价则正面得多:“我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她的容貌如同/金色的花朵……”  

这样对女性二极化的评论,又如何反映女性的生活处境呢?萨拉看见了舆情之下女人们的生活:正如她的标题,女神、娼妓、妻子与女奴们,在不同的社会阶层中,过着同质却不同类的生活。 

例如,在萨拉笔下,以“妻子”为主要社会属性的女性们,因社会阶层、所处时代的不同,面临着不一样的生活条件与方式;却无不受到“婚姻”的影响,甚至是制约。在阅读时,读者不难发现书中与现代生活的相似之处。 

高悬的父权秩序 

在古典时代,女性与伴侣达成婚姻契约往往少不了对于经济情况的承诺;与东方古代,甚至是现当代部分家庭不谋而合的是,古典时代的婚姻习俗,同样讲究“嫁妆”。 

古典时代,妇女的人身自主权很少,需要一个“监护人”。从希腊到罗马,女性的“监护人”始终是父权、夫权秩序的监管者,注视着“女儿”、“妻子”的一举一动,并代她们保管,甚至支配钱财。

进而,“嫁妆”成为了辗转在父亲与丈夫之间的资产,鲜少能够真正为妇女本身支配使用。除了部分时期法律的改革成果(使嫁妆在离婚后属于妇女),极少数离婚妇女能够通过自身财富破除偏见。 

进入罗马时期,父亲与夫君对女性的监管权仍然高悬,而父亲甚至能够定夺女儿的生死;除此之外,步入婚姻意味着女性的宗教崇拜由随父亲氏族转变至随丈夫所在氏族。 

这样的局面,又如何让女性真正走向人身与经济独立呢?父权秩序下,诸如父亲或丈夫的代理人们已经定夺了女性的基本权利。与此同时,女性遭遇着与男性迥异的道德规范。 

例如,“贞操”一词是对妇女道德训诫的主要部分,而男性则基本可以在与女奴通奸,或寻婚外情时,被陈规包庇。而对于丈夫的变节,妇女大多只能默默忍受。

这是否让你想起高中语文课本里那篇发人深省的诗文: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是的,对于古典时代的女性而言,《氓》中的困境同样存在。 

除了从女儿变成妻子,从妻子转变为母亲也几乎是古典时代女性的“必经之路”:生育,尤其是诞育男婴,是十分重要的。萨拉同样提到,在特殊时期的弃婴行为中,女婴成为被抛弃的主要对象。

除了贵族或普通公民的妻子或女儿,还有妓女、女奴等女性,生活在古典时代:从萨拉的描述和研究中,她们的社会、经济、文化地位并不容乐观看待。 

如今,“看见”她们

那么,萨拉的这部作品究竟想让读者怎么做呢,难道是义愤填膺地翻遍史书,然后痛斥不公与偏见,忽视“她们”之间性别之外的许多差异,然后在满足的“正义感”中久久地沉默吗? 

我想,并不是这样。萨拉看见了“她们”:活在不同时期、不同条件,扮演者不同的社会角色的女性;“她们”也如历史上许多个“他”一样被忽视。

而相比之下,许久以来,却很少真的有人将“她们”,为“她们”书写自己的历史。

而如今,看见古典时代的“她们”,也是在看见古往今来每一个“她”,进而是看见“你”和“我”。 

让人振奋的是,除了萨拉,越来越多的文艺活动、作品正在书写“她们”的故事: 

例如,描写亨利八世六位妻子的各自生平的音乐剧《Six》(《六位皇后》),将“Herstory”搬上了舞台; 

诸如《燃烧女子的肖像》《初步举证》《还有明天》《好东西》的电影遍地生花; 

放眼脱口秀行业,越来越多的女性站上舞台,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经历与想法…

而在古典学学界,如萨拉的学者正在不断钻研、书写“她”的故事:从女性的视角看历史,“她”从未缺席。


 

内容简介 

古希腊罗马文明光华璀璨,无数男性留下赫赫威名,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性群体的面目模糊。想要填补古代女性史的空白,就不得不绕到历史的背面,从边缘、零散、被扭曲的材料中,拼凑出缺失的另一半人类的命运图景。

本书是第一部纵贯古希腊罗马世界,历时数百年的妇女社会生活史。作者萨拉·波默罗伊以“女神、娼妓、妻子与女奴”四类身份为线索,按照阶级与社会地位勾勒出女性的多重处境。从职能范围狭窄的女神、相对自由的罗马贵妇、深居简出的雅典女公民到处境艰难的底层女性,她重建了古希腊罗马女性的真实生活图景。

现在,到了该讲述古代女性故事的时候了。

 

作者简介

萨拉·波默罗伊(Sarah Pomeroy),生于1938年,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荣誉退休教授,曾教授多年的古典学与历史学。她专注于西方古典时代女性史的研究,并出版多部著作,被公认为该领域的权威,其代表作《女神、娼妓、妻子与女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波默罗伊的研究不仅对学术界产生了深远影响,也唤起了公众对女性历史的关注与认知。

译者,吕厚量,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古希腊罗马史研究。已出版中文专著《古希腊史学中帝国形象的演变研究》,英文专著Xenophon's Theory of Moral Education,译著《罗马革命》《阿诺德·汤因比传》《塔西佗》等。 

名家推荐

第一部以现代女性主义批判视角综论古代女性的著作。尽管引发诸多争议,但其在希腊罗马女性史领域作为基础教科书的地位几乎从未受到动摇。

——Mary Beard,剑桥大学古典学教授 

一部在挖掘女性历史地位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经典文本,同时也是一则引人入胜的故事,读来令人着迷又充满戏剧性。

——Marilyn French,《醒来的女性》作者 

萨拉·波默罗伊凭借此书开创了现代古典学的一个全新领域……这本书自身已成为经典。

——H. A. Shapiro,坎特伯雷大学

波默罗伊关于古代女性地位与活动的开创性研究,当年是、而今依然是古典史学的重要里程碑。

——Peter Green,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 

非凡且历久弥新……为传统学科开启了全新的问题域与议题,同时让女性主义者和非女性主义者都能从古代世界获得启迪。

——Natalie Kampen,巴纳德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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