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野三关,感受老家的味道
文/青禾
1
八月初到老家避暑,从宜昌火车站出来去汽车客运中心,那一段路不是太长,往年走过去后还可以继续站队买票,上到三楼过安检候车,然后坐一个多小时大巴回老家县城。
今年一趟转车,却让人直接瘫倒,在弟弟家休息了三天没出小区大门,人却依然虚弱得站立不住,只好请老伴弟弟开车直接送回武汉。禁不住哀叹生命力丧失之迅速。
休整一段时间,同事微信我,说她在恩施野三关避暑,酒店包吃住,条件很好,尤其是餐食很符合老年人口味,她的朋友在那住了五年了。
这让我很动心,且不说食宿,最重要的是动车直达,下车就避开暑热,出租车直接送到。
说起来,野三关还是二十多年前去过,那是参加一次出版系统组织的送书活动,我坐的那辆车开得快,就在318国道旁一处停下等候大部队。听开车的师傅说,那就是野三关,他还讲了个吃腊蹄子的故事。
印象中,我们歇脚的那地方就一栋老房子,地势险要,农田也都挂在山上,远处更是千山万壑连绵不断。
我知道,野三关属巴东县境,大巴山腹地,是长江亿万年劈出来的险峻之处。小时候常听大人说起巴东时,就总是跟“背脚佬”联系起来,没有贬义,只是说巴东人很勤劳,生存条件更严酷。
我辍学以后在家务农三年,其实也是每天“背脚”。
为挣零花钱给邮政局背电线到山上,天不亮就起床,背完后再下地挣工分。供销社做房子,每天清早从河里背石头到镇上,往磅秤上一站称毛重,倒掉石头后再往磅秤上一站“去皮”,得到的就是所背石头的净重。
至于种地背粪,秋收时背稻子,背包谷,背红薯等等,哪一天离开过背篓打杵呢。上山下坡,跟巴东完全一样。
2
走出野三关火车站,已近中午,虽然阳光很燥,但山风清爽,呈缓坡状的马路上停满了出租车。
车顺着山势一直上行,只见山凹处平整的地方都盖满了房子,早已没有当年的痕迹。进入镇里,竟是高楼林立,我们入住的酒店就有13层。相邻的居民区也在十层左右。
从七楼的晒台瞭望四周,依然是楼房,只有一条巷子尽头可以看到很窄一片树林。
忽然心里就有点失望,来到山里,除了避暑,更希望呼吸到新鲜空气,听到泉水流过,鸟儿寒暄鸣唱……
餐食确实很好,自助,花样很多,自由取舍,餐厅干净整洁,非常满意。据说这是特意从武汉请的厨师,因为避暑时节那家酒店只接待武汉人,吃住统包,以便适合武汉老人们清淡口味。看来老板真是有心之人。
住的是标准间,设施和服务完全是城市中等酒店档次,只是房间更加宽敞大气,舒适通透。有露台晾晒衣服,特别适合长住。
唯一想解决的是有一片树林漫步,甩掉城市的喧嚣,与大自然一起呼吸。
就餐时找同桌打听,大家热情介绍了一些旅游点,这显然与我们想法有些差异。又去找服务台,两个年轻女孩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一条游步道,但又立即否定了,说太陡峭,不适合老年人。
不甘心,自己去找。
第二天清晨,顺着那条透着树林的巷子走,居然发巷子尽头就是村子,还有绕山的小路,陡然欣喜。
避开忙碌的村庄,顺着小路走去,看到了稻田,看到了荷塘,看到了各种果木和各种菜地,以及田埂边的野草野花。一种山野特有的景象让人沉醉。
小路绕到山脚,不觉间竟发现了那条游步道,更让我们惊喜的是,那里其实已经修起了单车道的绕山公路,路边树林茂密,芳草葳蕤。
估计酒店那俩女孩很久没来过了,提供不了准确信息,再说本地年轻人,正沉浸在城镇化的崭新生活里,他们想忘掉的,或许正是我们试图找回来的,中间有条鸿沟啊!
我们真傻。
公路虽然有较大坡度,但行走其间,不时就会有野景让你驻足。树林里变幻莫测的光影,飘忽的清晨薄雾,偶尔被惊起的小松鼠,挂着晶莹露珠的花草。
——所有一切都是久违的!
它们没有城市小区那些修剪过的树木花草精致,却透露着生命的真相,自由自在,与天地日月自然共生。
慢慢地走路,深深的呼吸,静静的欣赏,忘乎所以的融入。
知道这一刻不是永恒,但此刻已经成为生命的一段享受,不是吗!
3
从百度地图上发现了野三关的老街,是让我再次惊喜的时刻。老街,是不是二十多年前我们停留过的地方呢?
沿相府路将军路走过去,半路向一个老人打听,老人热情的告诉我,走到一个有石阶梯的巷子口,有许多卖小吃的地方,顺那个阶梯下去就是老街。这个标志很清楚,深谢老人家。
导航说四十分钟,但我们的速度实在太慢,终于找到那个有阶梯的巷子时,已经疲惫不堪。
老街呈斜坡状,两边的房子明显统一修缮过,但与以前到过的很多古镇还是有根本区别。
比如徽派的西递,宏村。江南水乡的南浔,乌镇。北方的王家大院,平遥古城。陕北的李家山窑洞,陕南豫南的地坑院。室韦,恩河的俄式木刻楞。西南的苗家,彝族,侗族,傣族,哈尼族山寨。西北的干打垒,雪域高原的藏族民居等等。
这里的老街是土家族木板房,但与乡村的老式吊脚楼,走马转过楼又有很大区别,大概是适应小群居的方式,又有作为古老驿站开店做食宿生意的方便。
如今一楼仍是店铺,楼上则是客房和主人住房。
只有那条千年磨砺的青石板路,接纳了所有的过往,坚定的承载着土家人的历史。
不过,据说巴东是较早纳入帝国管理的县域,基本没有经历改土归流的血腥争夺,或许算是幸运吧。
老街探寻未尽,人已精疲力竭,只好去新街打出租,没想到,出租车便宜得惊人,大概是这里的出租车师傅可以随意拼车,有客无客,只要还有空位,招手即停。我们上的是一对二中父子的车,他俩四元,我俩四元。
哈哈,真好!第二天再次打车去老街,又是拼车,价格如昨。早知道如此方便,真不该把自己走得要死要活啊!
不过,这种方式和价格有划定的区域,突破范围要么打表,要么司机一口价。比如从火车站到镇上,就在20元左右。
第二次的老街探访没有太多新发现,倒是紧邻老街的新街紧紧黏住了脚步。
大约一公里的街道边,是挤得没有插脚之地的门面和摊位,马路上车水马龙,路人在车缝里乱窜,恍惚间觉得,这哪是街道,分明是集市。
山民们从各地涌入,带着自制的各种干货,比如干土豆果,土豆片,南瓜干,红薯干,干辣椒,以及各种香料。
还有刚摘下来的各种蔬果,饱满鲜亮水嫩,心里想,这里的居民真有福啊。
所有的人都乐呵呵的,叫卖,杀价,飞快成交,仿佛那场较劲仅仅是个表演,不经意间透出喜剧的色彩。
最让人称奇的是,有许多卖叶子烟的店铺和摊位。那种由农家用最古老方法制作的原始烟叶,被捋顺成捆,十捆八捆的摞成一堆,野性而豪迈。

我拿手机拍照的时候,摊主明知道我不是买家,还是友好的问一句,“买不买?上好的叶子呢。” 完全没有嫌我耽误他生意的意思,倒是我自己内疚起来,杵在人家面前拍照,实在有点不礼貌。
逛着逛着,就发现果然有叼着叶子烟枪的,而且,居然都是中年妇女居多。这种情形,在我同样是土家族自治县的老家,几乎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了,怦然心动。
奶奶和母亲在世时,也是抽烟的,她俩是用铜制的水烟壶,把烟叶刨成烟丝,捏一小撮填在烟斗里,用火捻纸点燃,然后对着烟嘴一吸,烟壶里便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烟味就顺着弯曲的烟管到了口鼻。
记得那烟丝油亮淡黄,铜烟壶也磨得珵亮,母亲疲累的时候,看着她坐下来吸一口水烟,我的心里也会跟着轻松许多。
母亲一直独自支撑着农村的家,我知道她有多累,她唯一的休息就是吸那口烟的时候。那烟丝也是她自己泡制的。
其实父亲每月都会按时寄钱回家,母亲却从不肯买一包纸烟,她把钱省下来给生病的奶奶买新鲜肉,给我和弟弟买新衣服。
唉,这条街上买卖的物件,每一样都勾起我老家的记忆,对亲人的思念。
那溜圆的包谷粑粑,洋芋粑粑,荞麦粑粑,带着雪里蕻夹腊肉的馅儿,在柴火灶里一烘一烤,泡轰轰的,外层焦香,里层软糯。实在忍不住,买了几个放酒店冰箱里带走。
我务农那时候,粮食紧巴,每年只有正月十五头一天,母亲才会做粑粑,馅儿里也只夹点肥腊肉。用竹篾制成的大团窝(土语)装起,一直吃到正月过完。
弟弟并不喜欢这些吃食,他只爱米饭,我便暗自欢喜。
母亲去世那天晚上,就是做十五粑粑过了午夜,劳累过度引发心肌梗塞。
父亲自此规定,家里不再过元宵节。
现在,父亲和母亲已经在那边团聚了,母亲会再做“十五粑粑”吗?
4
酒店的早餐每天都让我吃得不肯离开,在武汉要卖三元一个的嫩包谷浆粑,用粽叶包成三角形,去掉粽叶,嫩包谷浆特有的香甜扑鼻而来,让我想起它们长在包谷杆上的模样,满满的得意洋洋。如今成了我的最爱,每天三个。
还有籽粒黄白相间的糯玉米,蒸得外皮裂开的粉红薯,只好拿一个与老伴分食。
总得加点蛋白质吧,放心,有牛肉面,鸡蛋,牛奶豆浆。当然也有细粮类,蔬果类,满足城里人口味,总不能让我这个山里人占尽便宜不是。
正餐的蔬菜里,最合我心的是炒土豆片,并不是厨艺高超,而是原料,地道的高山品种。
帮厨的大姐是本地人,每天进餐厅,就见她笑呵呵的与每个人打招呼,轻松又真诚。
于是问她,“能帮我快递洋芋吗?”
她显然没料到,愣了一刻说,家里有啊,可我没快递过,我试试吧。
就这样加了微信,似乎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回到武汉,立即与她联系。她第二天回信说,洋芋送到快递站,过称,算账,快递费居然是洋芋的两倍,这让她没想到。
接着又发来语音说,这价格你太不划算了,那就送你吧,你喜欢就好。
哎呀,真是个厚道妹子,赶紧告诉她,武汉零售价比这还贵呢,最重要的是,质量还没保证。
心里更想说的是,洋芋才几个钱,那片真诚的心意无价,大山里的土家人,岁月永远带不走那种质朴。
离店的那天是下午一点,按规矩算,中餐是该另付费的,在服务台结算时,女孩笑眯眯的说,算什么账啊,尽管吃,哪有饿肚子走的呢!
这不像住店,倒好像在她家做客。是的啊,土家人哪会让客人饿肚子呢!
这次避暑,真就是回家。
作者:青禾,退休70后。个人公号“溪上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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