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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思雪,“北青艺评”撰稿人。本文原载“北青艺评”,经授权转载。

“演而优则导”的舒淇在9月26日闭幕的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最佳导演的殊荣。她的长片首作《女孩》以其自身具有创伤性的童年经历为蓝本创作,先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后赴多伦多电影节,最终在初次设立竞赛单元的釜山电影节拿下了第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奖项。对于导演舒淇而言,49岁“正是闯的年纪”,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导演舒淇的自传式成人礼

作为新人导演,舒淇已经获得了这个行业给予她的至上“宠爱”:长片首作即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这是何等高的起点。而舒淇创作《女孩》的动力,也正始于这座水城。在外媒《综艺》对她的访谈中,舒淇谈到2023年她在担任威尼斯电影节评委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冲动,迫使自己要尽快完成手边的剧本。威尼斯电影节结束后,她便留在了意大利,把自己关在米兰的宾馆里,两个星期之后,她完成了《女孩》的剧本。

其实,这个故事的雏形和当导演的念头,已经在舒淇心中徘徊了十年之久。早在2011年,舒淇和恩师侯孝贤导演谈起自己在表演方面的困惑时,突然被后者询问:“你想不想当导演?”也许在那个时候,侯导就在这个天赋过人的女演员身上看到了她蓬勃的表达欲望。

和多数初执导筒的新人一样,《女孩》是一部带有导演自传性质的青春物语。1988年的台湾基隆港,林小丽(白小樱 饰)成长在一个“黑暗”的家庭:父亲(邱泽 饰)夜夜醉酒归来,不是和母亲阿娟(汤毓绮 饰)无休止地争吵,就是把怒火撒在两个女儿身上。压抑的家庭氛围就像一张蜘蛛网,将她像猎物一样困于其中。小丽每天晚上都害怕地爬进简易衣橱里入睡,一双扼住她喉咙的大手是其噩梦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而小丽的青春伤痛也映射出母亲阿娟的失意过往。影片开头双线并行地展现了想要逃离当下生活的小丽,和年轻时想要逃离眷村生活的阿娟。而这一切和十五六岁由于贫穷和家暴想要离家出走的舒淇本人又何其相似。

女性获取力量终究要靠自己

一些抱有保守观念的东亚问题家庭,似乎并不是女孩们的保护网,而是带给她们近距离冲击的“元凶”。作为女儿天然的依靠,阿娟并没有给予小丽应有的呵护。作为工薪阶层,阿娟白天在发廊工作,偶尔还要忍受男顾客的骚扰;晚上回到家,还要进行手工劳动以贴补家用。丈夫的缺席让她全权承担着照顾孩子的职责,但是她的无助和沮丧却像瘟疫一般笼罩着整个家庭。

钱包里少了钱,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体罚小丽;忘记带午餐,她就在全班同学面前掌掴女儿。舒淇说:“妈妈不是不爱女儿,而是她不知道怎么去爱。”阿娟未曾从自己的原生家庭中得到过谅解和关爱,她对女儿的责罚,其实是一种心理层面上的自我否定——她不希望女儿成长为另一个自己。最终,她所能做的,就是和当年自己的父亲一样,把女儿推出家门,切断与她的物理联系,让她在大千世界中学会求生的技能,也许这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终止悲剧的传递。 

在快速工业化的社会环境和压抑无爱的家庭生活的挤压下,女孩依然像野草一般生长。坐在前桌的转学生李莉莉(林品彤 饰)的出现,让小丽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海外归来的莉莉,有着天生自带的阳光和傲气,像冒失的小鹿一般闯入小丽的生活,给她穿新衣、化浓妆,带她逃课看“大人们都在做什么”,游刃有余地化解男孩们投来的谄媚与示好。在这个性格迥异的女孩身上,小丽看到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女性之间的情谊让她重新找回希望和救赎。但是,舒淇却在导演阐释中剥去了这一层幻想的外衣:“现实中怎么可能在学期末还会来一个转学生?所以我觉得莉莉也是小丽幻想出来的,因为她生活的环境太黑暗了。”无论是现实也好,幻想也罢,女性获取力量的方式终究源自内部。

 

以成长的方式接受“不和解”

在影片前半段,小丽在学校后面的草丛中,匍匐着爬出去,然后抬眼望见了街对面一对坐在糖水摊旁的母女,而这一幕中的女儿正是年轻时的母亲阿娟。在这超现实的一幕当中,母女之间的连结发生在无言之间。在最后一幕中,成年的小丽回家探望母亲。年迈的母亲守着无甚变化的家庭陈设,还有已故丈夫的灵位,独自生活。当被问及过得好不好时,母亲不答,只是端上一碗素面,小丽则在大口吃面的同时默默流泪。“过得好不好”,越是简单的问题,越无法简单地回答。时过境迁,累积多年的母女羁绊怎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化解,母亲的道歉或许永远不会到来,而女孩也只能以自我成长的方式,接受这种“不和解”。

舒淇坦言:最难写的就是结局。秉承着侯孝贤导演的教诲“拍电影只是揭露故事的冰山一角”,在这段历时两个月才写出来的尾声戏中,舒淇大量留白,个中滋味留给观众自行体会。她花了三四十年才一步一步走近母亲的内心,拍摄《女孩》成为某种程度上的自我疗愈。影片如同一本摊开的日记,真诚而无畏地邀请观众来审视导演舒淇的心路历程,而这份赤诚,无疑会把力量和勇气传递给更多拥有相似经历的女孩们。

在釜山电影节的颁奖典礼上,提及侯孝贤导演,舒淇再度落泪。侯导不仅鼓励她正视内心的表达欲望,他的制作班底更是在视听层面为她的《女孩》保驾护航:音乐和音效来自侯导御用的林强和杜笃之、吴书瑶,摄影是拿过金马奖和金像奖最佳摄影的“双金”得主余静萍,剪辑和美术分别来自身为业内翘楚的张叔平和黄美清,制片人叶如芬则曾经让《大佛普拉斯》(2017)和《阳光普照》(2019)成为口碑超高的年度华语之作。台湾电影界的中流砥柱们帮助舒淇完成了这次从演员到导演的华丽转身。

舒淇在影像符号上向侯孝贤致敬——《千禧曼波》(2001)中的中山陆桥和《红气球之旅》(2007)中的红气球——但又赋予它们新的意义。在中山陆桥上互相追逐的母女代表着小丽与阿娟交错的宿命,而书包中飞出的红气球则代表着小丽希望“羽翼丰满、飞出天际”的念想。至此,两代华语电影人之间的对话和传承已然实现,导演舒淇的前路还有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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